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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上一暖,是英俊探手过来,将她的小手握住:“阿弦的心是天下最为赤纯的,你只要坚持这一点就够了。不管手上是否沾有鲜血,你只要坚持这一点。”阿弦深深吸了口气,苦笑:“阿叔,你好像在教坏我。”英俊一笑:“我是在教你,至于是否是教坏,便留到以后验证罢了。”阿弦叹气,过了会儿:“阿叔说的这些,我不知道对不对,但有一句一定是不对的。”“哦?”英俊微微诧异,“是哪一句?”阿弦道:“你说那些强盗在此劫杀了不知多少似我们一样的老弱妇孺,阿叔才不是老弱,更非妇孺。”英俊唇角复又上扬:“是吗?那我在阿弦心中是什么?”阿弦想到方才那两名贼人接连而死之态:“阿叔……阿叔真的很厉害,阿叔是怎么做到的?我一辈子也不会如阿叔一样,有这样出神入化的身手。”以及那样出神入化的当机立断。英俊道:“你要我教你那两招吗?那么……我岂不是更在教你坏了?”阿弦一愣,至此才终于露出一丝莞尔之意。英俊的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他看不见她手上的血渍,因此他的手指上也沾了些许未干的鲜血。那样洁净修长的手指,染了血,何其刺眼,阿弦拉起自个儿的衣摆,沾了点唾沫给他擦拭。英俊任凭她所为,忽然道:“嗯,我却也想起你有一句话说的不对来了。”阿弦抬头问道:“什么话?”英俊道:“你为什么说值钱的都在车里?你那包袱里,不过几百文罢了,敢情你是在骗那些强盗?”“原来是这个,我才没有骗他们。”“何意?”阿弦笑道:“我最值钱的就是阿叔啊。阿叔在车内,哪里有说错了?”英俊一怔,旋即哈哈笑了起来。阿弦从未看过他笑得这样痛快自在的模样,因他一笑,就好像眼前的整个天地山水都也随之明朗了,虽是严冬,却仿佛嗅到春暖花开暖阳普照的气息。是夜,两人歇息在洛州之外的吉祥客栈里,从桐县到洛州,至此就仿佛距离长安只有一步之遥了。陕西道的风土人情跟辽东自然大为不同,面食尤其出色,阿弦吃的十分顺口,又因为天冷,便要多加些胡椒大蒜之类,英俊则正相反,几乎只吃一碗光汤面,什么辛辣的调料都不要加。阿弦笑道:“阿叔,你这样如何能吃得下。伯伯之前……”皱了皱眉,阿弦又低头吃汤面。英俊道:“朱伯怎么样?他……是不是说我喜爱淡味?”阿弦仍是埋着头,低低地“嗯”了声,又问:“你怎么知道?”英俊道:“因为朱伯曾跟我说过,他还说……你最爱吃那辣炒的蚬子,几乎无辣不欢,但这样对你的身子不好,所以朱伯隔着十几天才给你做一次,是不是?”眼泪毫无预兆地掉进碗里,阿弦紧紧地咬着牙,不想让自己难过。英俊探手,将她正在拼命哆嗦的手握住:“阿弦,想念朱伯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恰恰相反,对于逝去的人而言,只要你能记得,他便始终活着,始终都在,那也是你的心意,你不需要掩饰,更加不需要忌讳提到。”阿弦终于忍不住,涕泪滂沱:“可是阿叔,我心里还是很难过。”英俊道:“没关系,想哭就哭出来好了,不会有人笑你。”阿弦将脸埋在他的肩头:“我想吃伯伯做的辣炒蚬子。”英俊张了张口:“我答应过朱伯要好生照料你,本该替他做任何事,但朱伯的手艺天下无敌,如果我来的话……只怕注定要你要失望了。”阿弦本极难受,但听了英俊这一句,却陡然破涕为笑:“谁让阿叔下厨了?只怕你做的比我还差哩!”英俊道:“是么?我看未必。”阿弦转头瞪他:“除非你的眼睛好了……或许可以跟我一较高下。”英俊笑道:“那好,我等着这一天如何?”阿弦点头:“好!一言为定!”两人吃了晚饭,洗漱完毕,正要安歇,忽地听得外头一阵鼓噪。依稀听有人说道:“听说夹道山官道上死了六个人!还都是劫道的强盗,不知是被什么人下狠手杀了,呀,那个惨状……”阿弦一愣,忙从地上爬起来,摇醒英俊道:“阿叔?你听他们说的,是不是我们遇见的那些人?可他们怎么说人都死了?”像是要回答她的话,外头又道:“这六个贼在本地作恶多端,手上不知捏了多少人命,仗着林深山高,连官府都奈何不得,早就该死了!现在可算得了报应,谢天谢地,老天爷显灵了。”另一个道:“什么老天爷显灵,我看是山里的山神看不下去,才下手除掉了他们,听说有一个人的头颅都不见了,还有一个手臂上有被野兽啃噬过的痕迹,且开膛破肚,一定是山神派了座下神兽……出来惩奸除恶!”阿弦听得又是惊悚又是好笑,惊悚的是她跟英俊加起来才杀死三个强盗,其他三人明明好端端地,且并没有什么“头颅不见,开膛破肚”这些令人发指之举;好笑的是,玄影留下的痕迹,却被人误认为是山神坐骑。“阿叔,这件事有些蹊跷,其他三个人怎么死了?”阿弦悄悄地问。忽然英俊道:“阿弦噤声。”阿弦不知如何,英俊忽然一把抓住她,双手用力,竟将阿弦从地上拽了上床,被子掀起将她盖在下面。这一系列动作突如其来,阿弦吓了一跳,被蒙在被子里,鼓鼓涌涌地就要挣扎动弹,英俊举手在她背上一按,似示意她不要乱动。阿弦只得强自安静,缩身靠在英俊的背上,不敢再动,心里实则纳闷之极。但阿弦还来不及多想,就听得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仿佛有无限寒气,随着门扇开启而争先恐后的涌了进来。阿弦察觉英俊的脊背似乎也细微地直了几分,自从认得英俊,他从来都是指挥若定,淡然自若,此刻却又如何?阿弦正胡思乱想中,便听有个声音散漫不羁地笑道:“你可让我着实好找啊……我的天官大人。”殿上对《周礼》中记载:廷分设六官,天官,地官,春官,夏官,秋官,冬官。以天官冢宰居首,总御百官。后来各朝沿袭此制,分为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工部。本朝亦是如此。然武后博览群书,尤甚喜周礼,有一日宴待百官,曾当着文武群臣的面儿,对李治笑道:“皇上,你看在座各位大人,皆是朝廷的栋梁之臣,可谓满座珠玉,正是我大唐之幸也。”李治道:“皇后所言极是。”武后举杯道:“我有一爵酒,赐敬各位。有各位的鞠躬尽瘁,才有今日大唐的鼎盛。”群臣彼此相看,终于起身谢恩,道:“愿我大唐千秋万代,帝业永固,圣上圣后,万寿无疆。”众人均都喝了一巡,片刻,武后喝了两杯,又笑道:“我看在座的六部大人,忽然想起周礼古制,窃以为天,地,春,夏,秋,冬六部之称,却比吏户礼兵刑工更加雅致入耳,也更符合天地自然之法,不知皇上觉着如何?”李治笑道:“皇后总有这些奇思妙想。”武后道:“皇上这样说,想来也是赞同我的话了。”群臣闻言,有人却心生不悦。朝廷制度本是极严肃之事,何况后宫不得干政,如今武后竟当着众人的面儿,拿着朝廷之制评头论足……若她只是个管不住嘴喜爱玩笑话的妇人倒也罢了,众人也可当做是不经之谈一笑了之,但是群臣都知道这位皇后的手段,她人虽在后宫,触角却已经遍布朝廷的各个边角,因此群臣听着这话,心里自然各有所思。宴会中本极热闹,但此刻群臣寂然无声,场面顿时异样。忽地有一人笑道:“娘娘所言甚是,既然如此,我等便是天官了。”不少臣子听见这声音,都暗中侧目相视,原来这出声之人乃是大名鼎鼎的李义府,人送外号“李猫”。李义府的发迹说来简单,当初在王皇后未曾被废之前,满朝文武都不赞同高宗废后立武氏,当时李义府官职低微,又因为得罪了长孙无忌,正要被贬斥外放为壁州司马。李义府窥知高宗心意,断然上书恳请废后立武,果然博得高宗欢心,令他官复原职。自此之后,李义府官运亨通,被拜为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又封了爵,可谓青云直上,春风得意。但李义府生性狭私,一旦得志,原形毕露,做了数不尽的恶事,先前又跟两朝老臣杜正伦起了争执,高宗一怒之下同贬两人,杜正伦更因此怀愤死在外任。最近李义府才被调任回京,却竟“梅开二度”,被重新启用,兼任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李义府心知肚明,自己被调回京,自然是因为武后说情的缘故,是以见武后发话,殿上尴尬,李义府自然当仁不让地跳了出来阿谀奉承。毕竟恶名在外,群臣看着李义府,一个个面露不屑之色,只有几个李义府的党羽出面附和。武后含笑点头,目光扫过底下众人,忽然笑对一人道:“崔大人?从此之后,你可就是崔天官了,你觉着这个称呼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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