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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恕己心里忽然酸溜溜地:“那我呢?”阿弦一愣,然后反应过来:“哈哈,当然还有大人。”门口玄影“汪”地一声,阿弦冲着玄影吐了吐舌头:“忘不了你!”袁恕己哼道:“原来我的地位跟这只狗是等同的,我忽然受宠若惊。”阿弦越发大笑,竟有几分开怀。各自起身,阿弦去厨下水缸里舀了些水来:“大人,这里只有冷水,您凑合着漱一漱。”这会儿夜阑更深,雪落无声,外头自然更是冷极。袁恕己见她脸儿雪白,小手握在木盆上更显得脆弱,就似是被霜雪冻住的柔枝。他不禁抬手在阿弦的手上一握:“谁让你忙这些了?我不需要你伺候。”温热的掌心覆落,阿弦愣了愣:“大人你的手好热。”袁恕己道:“是吗?”依依不舍地松开她的手:“所以不必给我准备被褥了,你、你也快去睡吧。”阿弦答应了声,又问他明早是否有要紧急事,她会早早起身来叫他,免得耽搁。待阿弦转身要走之时,袁恕己忽道:“小弦子,你晚上还会不会见到那些仁兄了?你要是怕的话,记得我还在这里……你可以过来我这边儿……”这一句虽是玩笑,却半真半假。黑暗中脸上也有些发热。阿弦跟他厮混熟了,毫无拘束,哼道:“我现在不怎么怕了,如果又看见他们,会指点他们来找大人的。”袁恕己啼笑皆非。阿弦并不立刻就睡,先去柴房看了看袁恕己的坐骑。之前她搜罗了些干草,这匹马儿却并不肯吃,只喝了几口水,阿弦打量片刻,忙跑到堂下,在抽屉里找出一个纸包,果然发现里头有两颗没吃完的饴糖。那匹马儿睁大眼睛温柔而好奇看着她,大概是闻到甜香气息,终于伸嘴过来,将阿弦掌中的糖果卷入口中,静静地吃了起来。阿弦趁机摸了摸他结实的颈子,皮毛仿佛缎子般光亮,马儿也驯顺地由着她动作。因袁恕己的“造访”,本是悲凉的夜晚,忽然多了几分生动的喜欢。阿弦靠在马脖子上蹭了蹭:“劳烦你载着大人过来找我,暂时就委屈你一晚上,明日我去集市上买些上好的食料给你。”玄影站在门口,有些吃醋地歪头呜了声。临近年下,长安城里又发生了一件大事。中书令许敬宗,忽然上表请辞。许敬宗在奏疏里所写,无非是自称自己年迈昏庸,不能再为朝廷效力等,故要急流勇退。高宗终于准了他的请求。但虽然容他辞官的话,却不许他远离长安行退隐之实,仍留他在朝中效力,且一概俸禄照旧。这日,许敬宗从宫中往外,正碰见贺兰敏之带着阿弦迎面而来。这两人自然都是许敬宗的心病,可面对贺兰敏之,许敬宗却仍是只能压住心中的愤懑虚惊,面上略略陪笑。敏之淡淡道:“许公进宫如何?”许敬宗道:“陪陛下说了会儿话而已。周国公如何?”敏之道:“巧了,也是陛下召见。”许敬宗呵呵两声:“怪道方才陛下有些神不守舍,想来一定是在等周国公了,您快请。”这会儿正在丹凤门前,每次敏之进宫,所带仆从均在此等候。敏之便对阿弦道:“小十八,不要趁着我不在四处乱跑。”叮嘱过后,便摇摇摆摆地入内去了。阿弦立在丹凤门侧,这会儿许敬宗正要上轿,见敏之走了,便迟疑地回看阿弦。正阿弦也在看他,两人目光相对,许敬宗道:“若非知道不可能,老夫几乎以为,那夜是你跟贺兰敏之合谋做了一场戏。”阿弦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着实对这位老者绝无好感,满心厌恶。许敬宗看着她冷然的目光……眼前却频频闪现那夜府中厅内对峙的场景,那时候他眼前所见明明正是这个看着有些古怪的少年,但总是不自觉出现的,却是那景城山庄的女奴。许敬宗终于说道:“十八子,这世间果真有鬼神之说么?”阿弦不答反问:“您问这个做什么?”许敬宗沉默。就在许敬宗想要放弃上轿的时候,阿弦道:“许大人。”许敬宗回头。阿弦道:“撇开鬼神之说不提,这世间是有因果的。”许敬宗皱眉。阿弦道:“当初我去李大人府中,质问他为何要那样对待一名弱女子,他振振有辞对我说,刘武周是谋逆之人,他的亲族随之获罪,自也是待宰杀的牲畜一般,所以他对待牲畜做些禽兽行径,是理所当然。”许敬宗喉头一动:这的确像是李义府所能说的话。阿弦道:“我当时并没有回答他,但是现在,我想说的是,人之所以称之为人,是因为顶天立地,亦明白礼义廉耻信,跟禽兽绝不等同,当一个人自比禽兽的时候,就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他也一定会自食恶果。”世人只看见李义府被流放嶲州,受尽流离之苦被疾病折磨而死,却不知他所种之恶果,并未因为死亡而终结。阿弦并未细说,许敬宗却仿佛嗅到了什么。虽然是在青天白日下,巍巍大明宫前,他的眼前却陡然出现鬼嫁女红衣飘飘的影子,前所未有的真实!许敬宗后退一步,骇然道:“她、她又来了!”阿弦顺着他目光看去,却见空落落不曾有什么异样。许敬宗瞪着虚空,徒劳叫道:“你还想怎么样?虞氏已经给贺兰敏之带走,我并未杀她,我已经仁至义尽,你要找就找贺兰敏之去!”阿弦皱眉看着许敬宗,他也转头看向阿弦,竟道:“你告诉她,不要让她再来缠着我了!让她走!”阿弦欲言又止。许敬宗仓皇后退,最后颤巍巍地缩进轿子里,声嘶力竭道:“起轿,快!快离开这里!”目送队伍远去,阿弦觉着有些不可思议。当鬼魂真的环肆左右,满是仇恨痛苦之时,当事之人反并不知道。而如今鬼魂明明已经消散于天地之间,当事人却忽地恐惧起来。所谓“疑心生暗鬼”,但这恰恰也是最可怕的,不必再有什么“怪力乱神”的外因纠缠,当事之人自个儿残坏的“心”,就是他的死敌。阿弦无奈地笑了笑。得得得……缓慢的马蹄声响起。阿弦正垂首等候敏之,闻声抬头看去,却见前方数匹马而来,其中一个衣袂飘飘,发髻慵懒地斜散,竟是个娇美婀娜的少女。这一行人说说笑笑,靠近丹凤门,其中一个白面斯文的青年扫一眼旁侧,忽然道:“阿月,你看那个小子,正是你哥哥最近收的跟班儿。”那美貌少女转头娇俏地打量,忽地笑道:“生得真是不错,倒果然是哥哥的品味。”白面青年道:“这孩子看来年纪不大,阿月,你该问问你哥哥,他是不是转了性子,开始喜欢这种漂亮的孩子了。”就在两人说笑之时,阿弦看着这青年,眼前却忽地闪现一幕。“许公如何不明白?连一向坚若磐石的崔晔,那夜都同周国公一道,他的用意如何,岂不是昭然欲揭了么?”许敬宗道:“崔晔跟贺兰敏之一道?梁侯只怕言过其实了。”青年笑道:“许公尚且还在梦中呢,崔晔自在羁縻州受伤回来,性情好似有所改变,谁知道这块磐石还会不会像是先前那样坚不可摧呢。”许敬宗道:“梁侯是何意思?”青年道:“我的意思,劝许公不如趁着一切尚未翻天,以退为进,急流勇退罢了。”许敬宗十分吃惊:“你想让我退出,让我辞官?不!我不会辞官!”青年道:“难道许公还以为自己能如李义府般只手遮天良久?先前贵府之中,长公子因何被流放岭外,许公虽不说,难道还能瞒得过天后的耳目去?天后已经心生不悦,只是她念在您当年的功劳份上,不肯计较而已,若这种事更多两件儿,许公觉着天后还会不会站在您这边儿,亦或者……丢卒保车?”许敬宗胡须颤动,眼神犹疑。青年道:“李义府就是不懂得急流勇退的意思,所以斗来斗去,终于把自个儿给流放在外,弄得身败名裂……这还是陛下跟天后格外开恩,不然,满门抄斩都是轻的!至于许公……许公诚然为皇后立下过汗马功劳,但如今已不是许公的时代了……李义府的例子且在眼前,许公且好生想想。”阿弦回过神来的时候,梁侯武三思已经陪着魏国夫人进了丹凤门。两人都不曾下马,悠闲自在地骑马直入,沿着御道往含元殿方向而去。随风而来的是武三思的声音,道:“皇上这样宠爱阿月,只怕很快就要封你为贵妃了。”魏国夫人道:“你瞎说,皇上虽然肯,可兴许有人不肯。”武三思道:“什么人这样大胆?”魏国夫人道:“你还问我,我问谁去?”武三思笑道:“原来如此……不过,只要你……我有办法……”他的声音忽然降的十分之低,最后只听见魏国夫人一声娇笑,不知究竟。一个时辰后,贺兰敏之的身影方出现在含元殿前的御道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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