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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鬼道:“昨天小女命在旦夕,我无奈之下便来求助十八子,谁知您酣睡不醒,逼于无奈,我才行此下策。”阿弦摸了摸胸口,虽然因为孙思邈的灵药,此处的伤并不疼,但也足见凶险:“你的下策就是要我的命?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我不想再跟你多话,我也不会寻你的仇,你只别再出现在我跟前儿了。”影子啜泣起来,夜色鬼哭,场面惊悚。阿弦却丝毫不怕,愤愤道:“别在这里哭,我见的眼泪已经太多,特别是这两天,我已经受够啦。”幽咽声略略止住,影子悲声道:“十八子若是想寻仇,就算要我灰飞烟灭我都不会有怨言,只求你帮我救一救我的女儿。”阿弦道:“你的女儿?”如此一问,眼前忽然出现昨夜在许府的一幕——虞氏遍体鳞伤,眼含血泪,正拼命挣扎,向着自己大叫:“娘亲!”阿弦浑身一震,心里莫名地大不受用。影子道:“在我被囚禁的那段日子里,那孩子是我唯一的慰藉,只要看着她,仿佛暗无天日的囚牢也都不复存在。后来他们把她夺走了,我的命也像是随着她离开,我日思夜想,直到许公忍无可忍,当他挥剑刺来的时候,可知对我而言,一切反而像是解脱?”阿弦身不由己听着,先前关于鬼嫁女的种种片段,也随着在脑中串联起来。阿弦咬牙:“你、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红色的魅影忽地变淡了些,道:“后来我果然死了,但也正因如此,我看见了那孩子……我不舍得离开她,满心里只想要多陪陪她,就算她不知道我的存在都好,我因此甚至感激我的死……可是,可是后来……”后来虞氏终于发现了自己生母的真相,开始了复仇。鬼嫁女虽然看见却无法出声,直到虞氏被许敬宗囚禁折磨,她才不顾一切地来找阿弦。鬼嫁女的声音也小了很多:“昨夜我冒犯了十八子,虽伤了您,自己却也时日无多了,但是我放不下那个孩子,所以厚颜斗胆再来求您,救一救她。”气息转弱,身影缓缓委顿下去,红色的影子淡的像是一抹落在水里的血滴。阿弦吃惊:“你怎么啦?”昨夜贸然上了阿弦的身,后来又被崔晔的精神之气冲撞,正如孙思邈推断的一样,鬼嫁女的阴灵也受了伤损,如今已经支撑不住了。她凄然抬头,红色的喜帕摇曳,声若蛛丝尘网:“我一生凄惨,倒也罢了,那个孩子……不该也遭受这许多折磨……十八子,求你,求你!”阿弦握紧拳头,大声叫道:“你差点害死了我,我还要去帮你?你是不是觉着我是个傻子?”玄影也跟着汪汪乱叫。就如同每一个太平无事的夜晚一样,平康坊里歌舞升平,灯火辉煌,甚至比之前的夜晚更热闹。街头上的路人川流不息,时不时还有爆竹声响起。原来这一向奔波起伏,阿弦竟然忘了。——今日已经是腊月二十三,正是小年儿,所以平康坊上逛街的人也比往日更多数倍。热热闹闹的人群里头,还有一道并不起眼的身影。阿弦低着头,一边儿往前走,一边悲愤地自言自语:“唉,我大概真的是个傻子。”“呜……”玄影灰溜溜地将头转开,似乎不忍直视。阿弦哼道:“你怎么也不提醒我?现在去找周国公,要怎么开口?那个人的性子又捉摸不定,每一次见他,都像是摸老虎屁股一样,胆战心惊。”玄影假装没听见。两人正走间,阿弦忽然看见前方有几道眼熟的身影,她定睛看时,忙往旁边的摊后躲了过去。玄影不知她为何忽然竟玩起躲猫的游戏来,便“汪”地叫了两声。阿弦摆手示意噤声,谁知玄影一叫,前方那几人之中,一个矮小的身影闻声四顾。她偏偏眼利,回头打量,惊喜交加:“那不是阿黑吗?”撇下同伴,三两步奔到跟前儿。这忽然出现的人,正是太平公主李令月。太平做男装打扮,着绛红圆领袍,头上带着纱帽,看来就如同一个十分清秀的小男孩儿,手中却擎着糖糕蜜枣等吃食。“真的是阿黑!”太平尖叫,她本是直扑玄影而来,没看见阿弦也躲在旁边,谁知同行的另一人却发现了。太子李弘满面诧异地走了过来:“十八子?”身后几名侍卫牢牢跟随,暗中戒备。阿弦正拿一个昆仑奴的面具挡着脸,心里琢磨如何带玄影脱身,听李弘已经叫破,阿弦只得将面具放回原处:“太……”还未叫出来,李弘将她拦住:“嘘。”他跟太平都是寻常打扮,自然是微服游玩,不便被人识出身份。阿弦会意:“您如何也在这里?”李弘道:“太平想出来看热闹,我只好陪着。你呢?一个人出来玩儿么?”太平正在摸玄影的背,又将手中的糕点喂给它吃。听到这里便道:“你这人怎么这么古怪,见了我也不知道打个招呼,反而在这里扮鬼吓人?”“什么扮鬼吓人,”阿弦道:“我只是觉着那个面具好看,随便拿了试一试而已。”太平露出不屑之色:“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儿这么好骗?”阿弦哼道:“谁骗你了?我就是来买面具的。”不料那小贩闻听道:“承惠一文钱一个。您选的这个正好,这是新出的昆仑奴,最是能驱鬼辟邪……”阿弦本是随口一句,没想到这商贩如此会做生意,又听见“驱鬼辟邪”四字,阿弦磨牙:“那好,我要了。”在怀中摸来摸去,摸到原先捡起来的陈基的钱。一枚枚铜钱好似在怀里发热,阿弦有些犹豫。正要把心一横不买了,太平公主道:“嘻嘻,你是不是没有钱?”阿弦道:“我的钱多到吓死你。”掏出一文来丢给那小贩,自取了面具。太平哼了声,又弯腰对玄影道:“阿黑,我带你去买好吃的。”李弘打了个圆场:“这个倒的确挺别致的,太平,你要不要?”太平嫌弃:“丑死啦,戴上就像个鬼,还驱鬼辟邪呢。”阿弦道:“这个就像是鬼了?你是没见过真……”太平道:“没见过什么?”阿弦忙低头摆弄面具,改口道:“没见过比这个更丑的,还能是什么?”太平斜眼:“我以为你是说我没见过真的鬼呢。”太平公主虽顽皮,却也的确是个鬼灵精怪,阿弦不敢再多留,何况身上有事,便道:“两位且慢行,我还有点别的事。”太平道:“今儿是小年,人人都闲散游玩,你偏又有什么差事?我听哥哥们说你大理寺的差当不成了,又瞎忙什么?”李弘咳嗽了声,太平却不以为意。阿弦道:“我当然还有别的差使。”太平眯起眼睛:“什么差使?总不会是……跟崔师傅有关吧?”阿弦一愣,太平站起身来:“你到底跟崔师傅什么关系?”阿弦不愿回答:“你的问题怎么这么多?”太平点头道:“崔师傅昨晚上夜闯许敬宗府上,一块儿的还有我表哥,我表哥倒也罢了,怎么崔师傅那样的人也会举止无状?而且他们怎么会不约而同齐齐去许府?”“你……你在说什么?”太平道:“今儿宫里已经传遍了的,有什么稀奇。不过虽然他们两个什么也没说,但我总觉着这件事跟你脱不了干系……可知母后也说古怪的很?”李弘只得制止:“太平,不要瞎说。”太平还要再追问,阿弦匆匆道:“两位殿下实在抱歉,我的事情紧急,恕我告辞了。”不等太平出声,阿弦已经带着玄影退后,她犹如游鱼似的灵活,极快消失在人群之中。太平跺脚:“这个人……这人实在是有些过分,怎么说走就走?”李弘道:“还不是你把人家吓跑了?”太平道:“笑话,这野小子像是会被吓到的么?他不去吓人已经不错了……不过他跑的这么着急,难道是去找崔师傅?还是去找表哥?”李弘打量她认真思忖之色,不由笑道:“怎么你跟沛王,还有表哥……都对十八子如此感兴趣?”且不说太平胡乱猜测,阿弦却因听她说起昨夜的事,又惦记那女鬼的嘱托,不敢迟疑。毕竟贺兰敏之那般性情,倘若一个不如意,将虞氏立刻杀死,那岂不是……且思来想去,如果不是自己将鬼嫁女的事告诉了陈基,陈基又如何会告诉许敬宗,又如何会害了虞氏?她不敢怠慢,飞快地冲出平康坊,越过春明大道。就在阿弦头也不回地撒腿往周国公府奔去之时,从春明大道的东边转出一匹马、一个人来。这人手握缰绳,衣着简单,风尘仆仆,却难掩通身轩昂英武气息。他打量着前方人影憧憧灯火浮光里的平康坊,叹道:“果然不愧是京都第一风流地方……真是暌违良久……”正在感叹,目光一转,似看到一道娇小的影子灵活地掠过。他心头凛然,不禁追出一步,定睛再看,却早不见影踪。“又是我看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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