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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顾怀昭不肯说,又自顾自地想了半天:&ldo;我过去,不是也给你上过伤药……我不是也……&rdo;应雪堂说到一半,自己多多少少猜到了答案。自己当年怀疑那人的武功来路不正,种种试探,虚情假意,原来都被看穿了?师弟原来知道自己待他并不好?可既然如此,又为何对自己这般的……这般的……顾怀昭见应雪堂无缘无故地发了一顿火,站在满地狼藉中,面色苍白,动也不动,人虽然害怕,还是大著胆子上前一步:&ldo;师兄?&rdo;应雪堂终於慢慢冷静下来,怔怔地望著顾怀昭。顾怀昭看他脸色确实不好看,人忽然急了起来,拽著应雪堂的手想给他把脉:&ldo;是不是内伤还没好,师兄,是不是哪里疼?&rdo;应雪堂被他这样胡乱摸了几下,脸上反而渐渐有了血色,也不说话,只是看著顾怀昭,任他拉来拉去。顾怀昭练剑,一半是为了自己说的那个缘故,另一半是为了得师兄的青睐,只是不好意思说出口罢了。此刻见应雪堂落寞站著,眼睛里波光万种,他脑袋里更是烧成了一团浆糊,围著应雪堂不住地打转,一个劲地嘘寒问暖。也不知道顾怀昭叫了多少声师兄,应雪堂才像回过神来似的,伸手轻轻摸了一下顾怀昭的发顶:&ldo;师弟待我真好。&rdo;顾怀昭只觉心跳如鼓,半天才回过神来,满心欢喜地说:&ldo;那是因为师兄待我好。&rdo;应雪堂脸上僵了片刻,他过去待这人如何,自己心里清楚得很,听顾怀昭这麽一说,倒像在听另一个人的事,定了定神,才道:&ldo;我以後也会待你好。&rdo;说完,还拧紧了眉头,恶狠狠地续了一句:&ldo;……断不会,废你的武功。&rdo;顾怀昭亲耳听见应师兄应承下来,心里终於好受了一些。只觉得自家师兄虽比不上前世那样对人真心实意,有君子之风,但也算不得太坏。两人抛开芥蒂,一同把地上的碎瓷打扫干净,又商议了一阵回紫阳山的行程,夜色将尽时分才陆续躺下。顾怀昭睡在里c黄,竭力给应雪堂腾出大半个c黄位,正苦苦寻觅周公的时候,忽然听见应雪堂解外袍的悉索声响,没多久,木榻便一沈。应雪堂翻身上榻,侧著身看了顾怀昭一会,以为自家师弟睡熟了,俯下身去,在他唇上轻轻一碰,这才拔出发上木簪,散发睡了。顾怀昭一下子睡意全消。足足过了一顿饭的功夫,他才回过神来,起身披了件外袍,靠到窗边,在夜风中枯站了一宿。徐徐凉风扑面而来,吹得衣衫鼓风,不住地拍打身躯,直到天光破晓的时候,顾怀昭脸上的燥热仍不肯褪下。两人之间,究竟算是何种关系?因为再世为人,知道应师兄来日会飞黄腾达,所以跟前跟後,嘘寒温暖,换来日生死大劫,沾末微一点光?因为历经生死,看过冷暖人情,忘不了那人的种种恩惠,所以投桃报李,愿意拿血rou身躯一点颜面,解他百忧?顾怀昭呼出一口浊气,只觉得血脉贲张,心跳一声快似一声。他把所有的赌筹压在应雪堂这一注上,死期越近,越是抱著佛脚供奉香火,一呼一吸都如履薄冰。他把所有的心意投在应雪堂这一注上,不问死期,为他挡刀伤剑伤,挡白衣上可能沾染的尘埃。那既是他平生最市侩,最贪生惜命的盘算,也是他最滚烫、最舍生忘死的一念。那是他一双眼睛,整个世界,住进的唯一一个人,是他的最卑微和最不卑微。只怕说喜欢,倒还是轻的了……顾怀昭想到应雪堂那浅浅一吻,只觉得血液尽沸,手足无措,可再一细想,就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他不明白师兄为什麽会有此举动,只以为是肖枕梦那柄紫竹箫另有什麽蹊跷之处,这样一想,心又渐渐地冷了下来。顾怀昭吹著夜风,自顾自地出了一会神,又猛地惊醒过来,慌慌张张地走到c黄边,替应雪堂细细把起脉来。可他只知武功,不通医理,号了半天,也只号出气血两通,脉象平稳来。应雪堂仍闭著眼睛,脸上落著两抹扇形的阴影,肤色莹白如玉,五官没有半点瑕疵。只怕手艺高超的能工巧匠穷极一生,也雕不出这样一张脸来。顾怀昭握著应雪堂的手腕偷偷看了几眼,只觉得师兄这样披散长发,闭目躺著,敛去浑身气势,倒像是容貌极美的女子一般,竟是有些看痴了。可没等他再多握片刻,应雪堂就慢慢睁开了眼睛。顾怀昭看应雪堂眸色清明,不知醒了多久,吓得连退几步,颤声道:&ldo;师兄,我、我……&rdo;他话说到一半,有心想问问紫竹箫的事,又怕吓著师兄,话锋仓促一转,红著脸道:&ldo;我,只是想,握握、握握手……&rdo;应雪堂望著他,乌青色的眼瞳中倒映著顾怀昭缩小的身影,人并不动怒,反倒和颜悦色地一笑:&ldo;你握吧。&rdo;顾怀昭顿时呆住了,他看著应雪堂,又想起在榻上假寐时,嘴唇上冰凉柔软的触觉。应雪堂见他不动,眼中光华流转,竟把手抬了抬,送到顾怀昭面前,轻声道:&ldo;握著啊。&rdo;顾怀昭闭了闭眼睛,只觉一阵头晕目眩,险些站不稳,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又细细打量了一番自家师兄,发现应雪堂确实在笑。那人笑得一派君子气度,伸著手,像猛兽藏起掌fèng间的利爪。顾怀昭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应雪堂的手腕,只觉得师兄眼中光芒太炽,过了片刻,应雪堂才静静垂下眼睑,喃喃笑道:&ldo;最近出了许多事,都不好应付,我再多睡片刻。&rdo;顾怀昭下意识地应了一声,随後才发现应雪堂就著这个姿势打起盹来。顾怀昭站得太久,双腿颤颤,又坚持了半刻,实在忍不住单手抽过一张交椅,坐在c黄边,换了个姿势,应雪堂闭著眼睛,突然开口说了一句:&ldo;师父在後山给我划了个院子,有好花素酒,等回了紫阳山,师弟记得常来走动。&rdo;顾怀昭虽然满口答应,可一回紫阳山,便被苗战禁足思过三个月,真正动身的时候,应雪堂院子里的花已经谢了个干净。顾怀昭前世因缘际会,也到那里造访过一回,此时循著上辈子的记忆寻过去,只觉应雪堂住的地方太过僻静。原本的黄泥山道几乎被野糙覆盖,小路尽头用灌木倒刺围出一个院落,盖了几间瓦房,由於地势极高,坐落云海之间,才凭空多出几分气概。顾怀昭一个人在院里转了几圈,摸摸堂上的三清挂像,叩叩桌椅,最後才在院中的石墩上坐了下来。手旁的石棋桌不知道是哪一辈的紫阳门人从山下扛上来的,经线纬线都已模糊不堪。等顾怀昭用棋盒里的黑白棋子摆上几步棋,应雪堂才背著剑回来了。山上不少师兄师叔也替人做些法事,手中阔绰,穿的是锦绣道袍,配羽扇金剑。然而应雪堂今日只著白衣素履,腰间系著墨色的丝绦,配上他丰姿出尘的容貌,走进这云海中,倒像是人间的谪仙了。顾怀昭看到他,连忙站起来,把手里捏的棋子胡乱塞进盒里,接过应雪堂的长剑,又拿袖口把对面的石凳使劲擦了几遍,才道:&ldo;师兄,坐啊。&rdo;应雪堂微微一点头,人却进了屋里,从房梁铁钩上一对白净瓷杯取了下来,找出装茶叶的缸子,泡了两杯热茶端过来。顾怀昭简直受宠若惊,接过来就囫囵喝了一大口。应雪堂坐在他擦过的石墩上,看他烫得脸都红了,轻声一笑:&ldo;如何?&rdo;顾怀昭下意识地回了句:&ldo;烫。&rdo;说完,才想到应师兄问的是滋味,慌忙改口道,&ldo;好喝,好喝。&rdo;其实在他喝来,不过是味道重的滚水而已,如果真有香味,他宁愿相信是沾上了应师兄身上的淡薄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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