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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桐儿的小脸虚弱地歪倒,嘴唇苍白无色。满眼担忧的妙龄女子深叹了口气,全然不知如何是好,恍惚听到头顶的树冠飒飒作响,迷茫抬头的同时,立刻被盯着自己的精致白鸟吓得摔坐在地上:“是你……你果然活了!难怪刚刚它没再追我!”白鸟舒展了下翅膀,走到树梢上稍微靠近了些。女子更是害怕,一幅六神无主的模样。这反应半点不奇怪,无论对方多么漂亮可爱,只要知道它随时都会把自己当作食物撕碎,强烈的危机感就会制造出恐惧的暗影。可白鸟却显得比平时温柔许多,低下头道:“你不该留在南陵原,别处有的是人可以吃。”女子哽咽说:“可我的孩子在这里……”白鸟沉默片刻,忍着饥饿发了难得的善心:“你走吧,我会救她的。”女子不放心地瞥了眼半死不活的沈桐儿,暗思自己并没有本事硬碰硬,终而还是点点头,转身潜入了暗不见底的夜锦河中。等到四下再无打扰,白鸟才翩然降落,叼着小姑娘拖了两步,又凑近感受她微弱的鼻息,不禁头痛叹气。微微的萤光照过夜色。转瞬间美丽的鸟儿消失了,伏在沈桐儿身边的成了位高挑的白衣公子。他及腰的如缎黑发被风吹散,似云扰扰,沾到她的红衣便被濡湿。“桐儿……”白衣公子犹豫地扶住她的肩。溺水的倒霉丫头仍旧醒不过来,脸色从苍白渐渐泛青,再也不复平时粉扑扑的朝气。白衣公子朝周围瞧了片刻,有些羞涩地伸出修长的双手轻轻放在她的胸前,而后用力一按。挤压在胸腔的河水瞬间被猛烈咳出。白衣公子仿佛非常紧张,蓦然便飞身上树,只垂下纤尘不染的长衫衣角。沈桐儿毕竟身强力壮……边咳嗽着边在河滩泥地里爬坐起来,倒是脱离了险况。18白骨岸盛夏的晚风像炉子里喷出的热浪,温气滚滚,不至让溺水的沈桐儿手脚冰冷。其实如此九死一生的感觉半点都不得意,满是揪心后怕。可怜的她差点把肺都咳出来,终于使呼吸的能力失而复得,强打精神擦擦脸,抬头望向亲切的白鸟苦笑道:“小白?发生了什么?又是你救了我吗?”白鸟态度依然傲娇,扭头回答:“是把你丢上岸的异鬼不想杀你,我恰巧路过捡到了。”“对啊,说起来太奇怪了!我真以为自己要被一只三脸怪物吃掉,没想到半路杀出来个程咬金把我给救了……只是……为什么异鬼和异鬼之间也会厮打呢?”沈桐儿摸着下巴陷入沉思。白鸟的关注点显然不在这些“琐事”中,它忽然忍无可忍地扇动翅膀,叼住沈桐儿的的衣领,硬生生把她拖到粗壮的树干上:“泡在河滩里会感染风寒。”“哎呀,我在琢磨正经事。”沈桐儿训斥道。“异鬼并非没有神智,它们当然也存在亲疏远近的关系。”白鸟淡淡地提醒:“这并不奇怪。”“言之有理……我刚觉得自己搞明白了些事情,现在又越来越糊涂了。”沈桐儿垂下眉毛,转而好奇道:“真的是异鬼丢我上岸的吗,刚才迷迷糊糊的时候,我似乎看到个白衣裙的神仙姐姐,是好漂亮的那种……”白鸟凝滞地瞧了她半晌,负气道:“不清楚。”沈桐儿伸手就揉它的脑袋:“小鸟呀,你的脾气太差了些。”说着她又瞬间想到了什么似的,鼓着脸沮丧道:“上次答应给你带糕点的,结果又食言了。”“我不想吃,你怎么会跌进河里?”白鸟只关心小姑娘的安危,趁机询问道。沈桐儿这才有机会把前因后果描述一遍,感慨说:“没想到异鬼竟然是靠夜锦河悄悄出入城池的,难怪那些灯塔形同虚设,你相信吗?把我卷到这儿的河道之水引向东边的永乐门,总而言之,我觉得那个狗屁神府越来越可疑了。”白鸟刚刚与三脸异鬼恶斗一遭,此刻不禁疲惫地趴卧于树枝上养精蓄锐,语气全然不解:“……你本就与南陵原毫无瓜葛,为何总想要对这里的秘密刨根问底?就算最后知道是谁与异鬼勾结又如何,难道把他们都杀光才能开心吗?”“……我也说不清楚,反正我讨厌看到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百姓被当作食物残杀掉……”沈桐儿垂着眼睫如此回答,不禁想起云娘常叨念的道理:异鬼与人都是要填饱肚子才能活下去的,所以究竟有何差异?凡事都莫要埋入执念,否则错事做太多,到最后就连自己都会说服不了自己。幸好白鸟并没有说教,它静静地望着沈桐儿稚嫩的小圆脸,全然默不作声。见状沈桐儿不紧莞尔:“小白,你这表情好像只小狗狗啊。”白鸟顿时望向别处,拒绝继续与其对视。疲倦的沈桐儿在粗壮的树枝上找到了个稍微舒服的姿势,失力躺下说:“好困……都不记得多久没睡过觉了,回城也是不得安宁,就在这儿休息片刻好啦……”结果她话还没嘟囔完,人就昏迷过去。白鸟终于放下矜持靠得稍近了些,悄悄地打量过小姑娘可爱的睡颜,而后在微弱的萤光中恢复了不轻易示人的庞然身躯,用宽厚的羽翼覆盖住那瘦弱的身体,帮助她远离了夜风的吹扰。漆黑野外细碎的绒光成了梦境中的白雪,让这棵树、这只鸟成为沈桐儿的整个世界,她甚至安然到连梦都不用去做,就像回到阔别很久很久的家,就像无数流景一如曾经。——两个时辰后,南国和熙的晨光温柔地将沈桐儿唤醒。她揉着眼睛从大树上坐起来,身边早没了白鸟美丽的身影。,只剩下挂在旁边的一串山葡萄和几片落羽证明着昨夜记忆的真实。沈桐儿早就饿到肚子咕咕叫,立刻毫无形象地开吃,咬住甘甜多汁的葡萄粒嘟囔:“嗯,小白还是很上道的嘛,也许养只鸟并不是坏事。”正开心的时候,远处忽然传来隐隐的脚步声。听觉非常敏锐的沈桐儿赶快将双腿和裙摆都收了上来,悄然俯身偷窥,发觉来者是两个永乐门的年轻男子,他们手中抱着重重的礼盒,公然对大清早要跑腿的任务而怨声载道。“大师兄怎么又叫咱们给陈掌柜送礼?这个月已经是第七次了。”“南陵原的钱财都流向金银岛,和那里打好关系有什么不对的?而且陈掌柜和秦阿婆的赏金从来没少过,此等肥差你还抱怨?”“我不是抱怨,我只是有点害怕,你说城里死掉多少人,万一遇到异鬼怎么办?总觉得还是永乐门安全点。”“现在大家心里都乱,但无用的话还是少说,昨日夏师兄竟然向师父请辞,说要回家探亲,分明是见最近不太平打算跑路,结果今天就连影子都没了。”“怎么?师父真放他走?”“是走了还是怎么样,谁知道呢……”并没有轻举妄动的沈桐儿听着他们终于远去,这才垂下脚哼了声,边吃葡萄边考虑接下来该当如何,她脑海中浮现水底的森森白骨,认定叫大家警醒起来总没坏处,便忍着昨天夜里差点被撞碎的骨痛爬下大树,悄摸摸地尾随其后,朝城里越走越近。——太阳底下的河水透着混沌的温热。尽管黄思道重病未愈,但这老头子考虑到桐儿所禀告之事的严重程度,还是坐着轿子赶到了河岸边,指挥起守城的二十余位兵甲下水捞尸。为了提防异鬼忽然袭击,每趟潜入沈桐儿都陪在旁边,尽管有奢侈的参汤的伺候,但小姑娘熬到残阳如血的傍晚时分,还是再也坚持不下去,全身肿胀地倒在青石板上小声道:“叫我……休息一会儿……”黄思道急说:“快把沈姑娘抬回客栈,三日内夜锦河边商铺不准开门营业,一定要把河底的尸骨全部找出来!”事实上即便店铺照样开,灯火照旧燃烧,也不会再有谁具备勇气出门玩乐了。因为到目前为止,仅头盖骨的残骸就摆出一百七十三个,更不论那些破碎混乱的肢体到底曾经依附于谁,如今已然和垃圾一般模样了,水草的腥气附着着陈尸的恶臭,引得围观百姓不禁抬袖捂鼻,惶恐地交头接耳,却久久不肯散去。沈桐儿疲倦地支着身子站起,感觉双腿开始没出息地打着哆嗦,唯有挥退来搀扶自己的黄府家仆,认真嘱咐说:“待明日咱们再继续,在玉京官家的御鬼师到来之前,我会担负起责任,今晚还请多加小心,不妨把灯塔上的金萤石移到此处,反正那些位置早已防不住异鬼了。”黄思道拱手:“多谢沈姑娘提点,老夫宁可掉了头上这乌纱帽,也要将南陵原沉尸案原原本本地禀明玉京宗府,还大家一个含冤昭雪、安心太平。”沈桐儿分辨不出黄知府的话有几分真假,她不过就是个身无长物的普通人,即便天赋异禀生着双阴阳眼,也成不了救苦救难的观世音,所以勉强微笑刹那,拖着沉重的身体朝客栈走去,忍不住暗想:倘若云娘在这里就好了,虽然她从不热心肠、闲话也不多,但面对任何事情都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想到办法,而不似初生牛犊般的自己,随时随地勇敢地往前冲,却总是一无所获、越陷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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