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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他心心念念要做中流之砥柱,却猛然发现,自己连块浮木都不算
&esp;&esp;程旷回到店里的时候,方幼珍正歇斯底里地骂街,像个实打实的泼妇。
&esp;&esp;导火索是一件屁大的事:马路对面有一个垃圾车,专门供路边的小店和餐馆倒厨余垃圾。垃圾车后面围了一圈铁栅栏,栅栏背后种了几棵树,附近的居民图方便,在树杈上搭了竹竿,拿来晾衣服。方幼珍倒垃圾的时候没走近,远远地扔了一下,结果当时栅栏后面有个姓刘的大妈在收衣服,说是被菜油酱汁溅到了。
&esp;&esp;这位刘大妈平时就不怎么看得惯方幼珍,两个人一直不大对付。借着这个由头,大妈攥着自个儿的小肚鸡肠,得理不饶人,骂了方幼珍。对方出言不逊在先,方幼珍又向来不肯忍气吞声,于是你来我往,两个人就口沫横飞地吵起来了。
&esp;&esp;方幼珍吵架有“两大”——嗓门大,脾气大。吵了没几分钟,周围就多了一圈看热闹的,刘大妈是个人精,人少的时候可着劲地骂,怎么歹毒怎么来,眼瞅着人多了,反而收起了强势的姿态,像个真正的弱势群体一样,委屈巴巴地争辩着。
&esp;&esp;方幼珍性子直,没正经念过书,学不来刘大妈虚与委蛇的那一套。在她的观念里,谁嗓门大谁有理,对待敌人,要么暗戳戳地嫌,一旦撕破脸皮,就要骂到对方后悔投胎做人。方幼珍是这样想的,也正身体力行地这样干着。
&esp;&esp;她跟刘大妈两个人,隔着一道铁栅栏对峙,方幼珍扯着喊哑了的嗓音继续咒骂:“老妖婆!老寡妇!你该死,老娘刚才还没泼尽兴,有本事你别躲,看老娘敢不敢一锅热油浇死你!什么老瘪三也敢欺负到老娘头上来……”
&esp;&esp;活到一把年纪了,刘大妈还是头回被人这样连羞辱带威胁,简直恨得牙痒痒:“泼妇相!这样的女的还有人要?难怪老公……”
&esp;&esp;“老寡妇你再说一遍!以为老娘不敢扇你这张老脸是吧?你给我再说一遍!”
&esp;&esp;方幼珍嗓子已经哑得不像话,骂到最后直接没了声音,她撸起袖子往栅栏那边扑。程旷跑过去拉住方幼珍的一条胳膊,想把她劝回去,但是气头上的方幼珍六亲不认,力气大得惊人。她挣脱程旷的瞬间,胳膊肘由于惯性,重重地砸在了程旷肋骨上。
&esp;&esp;程旷疼得皱眉,忍住了没吭声,方幼珍全神贯注地撒着火也没注意到这个细节,程有义箍住了她,一边把人往后拖,一边对程旷摆了摆下巴:“你先回学校,你妈这儿有我呢,你别管,出不了事儿。”
&esp;&esp;程旷自然是不会听程有义的,程有义叫不动他,干脆指使石宝:“大人的事,小孩子瞎别掺和,石宝,把他拉走。”
&esp;&esp;石宝忙“哎”了声,正要去拉程旷,手还没碰着人,就被程旷的眼神给唬住了,终于是没敢动。他左右为难地夹在程旷和程有义中间,这个时候,救星来了。
&esp;&esp;程奶奶拨开人群走过来,石宝求助地望向程奶奶,还没开口,就看见她抓住程旷的手,拢在掌心里慢慢地摩挲着。程奶奶仰头对程旷说:“旷啊,回去读书吧,没事的,信你爸一回。”
&esp;&esp;程旷没吭声,扭头执拗地盯着仍在张牙舞爪的方幼珍。程奶奶轻轻地叹了口气,拍拍他的手背,说:“奶奶的话你也不听了是不是?”
&esp;&esp;程奶奶的话令程旷迟疑了片刻——他根本拉不住也劝不动方幼珍,但程有义或许可以。这个认知一经出现就刀子似的,狠狠地剜了程旷一下。
&esp;&esp;他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方幼珍一直不肯跟程有义离婚了,因为在某些时刻,程有义可以成为家里的顶梁柱,而他不行。
&esp;&esp;比如现在。不管是石宝、程有义,还是方幼珍,哪怕是奶奶——在所有人眼里,他都不过是一个担不了事的孩子。
&esp;&esp;挫败感推涌上来,程旷咬着牙,几乎有些自暴自弃地想:我连程有义那个渣滓都比不上。
&esp;&esp;他心心念念要做中流之砥柱,却猛然发现,自己连块浮木都不算。
&esp;&esp;程旷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燕石街的,他带着满腔的心灰和意冷,阴郁地走在去车站的路上,然后不经意地,又一次看到那个疯子。
&esp;&esp;疯子正靠在垃圾堆旁边打瞌睡,他旁边停着一辆垃圾车,周围没人,程旷清楚地看见车斗上搁着一个粗糙的蛇皮袋。
&esp;&esp;袋子很大,大到可以把眼前这个邋遢的疯子整个儿地塞进去活活闷死。
&esp;&esp;程旷钉在原地,不知不觉间盯着蛇皮袋看了很久,有那么一刻,他几乎看见袋子上冒出一个窟窿,窟窿里是一双惊恐的眼睛,疯子用沾着脏泥的指甲拼命而徒劳地刮着蛇皮袋。
&esp;&esp;将疯子置之于死的念头猝不及防地冒出来,跟着浓郁的垃圾味一起发酵,程旷烦躁的情绪忽然有了发泄口,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将他对自己的诸多憎恨一股脑地推到了疯子身上。
&esp;&esp;人一旦产生了动机,总能找到足以说服自己的理由。程旷想:只要他死了,那双变态的眼睛就永远地闭上了。
&esp;&esp;而那疯子毕竟只是疯子,比不上多疑且走运的董卓,他枕着近在咫尺的杀意,睡得宛如一条死狗。
&esp;&esp;地利、人和占尽了,偏偏老天爷不肯成全。
&esp;&esp;程怡追出来喊他的时候,程旷心里“咯噔”一下,顿在了原地。
&esp;&esp;“旷啊,奶奶忘了把这个给你,喏,”程怡把一个罐头瓶装的腌萝卜片塞给程旷,“走吧,我送你去车站。”
&esp;&esp;程旷手里拿着罐头,好像脑门被人“咣”地砸了一下,猛然回过神:他要是杀了人蹲号子去了,奶奶怎么办?
&esp;&esp;就为了消灭这么一个社会渣滓,傻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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