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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阔鬼鬼祟祟左右四顾,悄声道:“赵相一府凋零至此,我们所有秦州人都该觉得惭愧,你们在秦州过的可还好?”宝如再点头。张阔又道:“若是能逃就早点儿逃吧,你那同罗姨娘,早已被送到凉州大都督尹继业手中去了……”宝如脑中嗡的一声,问道:“张叔叔怎知我同罗姨娘在尹继业手中?”张阔道:“我有个学生,在尹继业手下作门客,自凉州写了信来,悄悄儿告诉我的。他说尹继业不择手段想把你弄到凉州去,其实是听说你手中有先皇遗诏,并非什么同罗姑娘的原因……”什么同罗姑娘,不过借口而已,尹继业长年驻扎塞外与突厥对阵,什么样的姑娘没见过,要千方百计弄个旧友十几岁的小姑娘过去。他想要的,当是这小姑娘手里所藏的东西。千寻万找的,谁知同罗绮竟叫尹继业给掳走了。宝如断然摇头:“张叔叔,土匪滤过一遍,王定疆滤过一遍,从长安到秦州,他们搜检过不知多少遍,我手里什么都没有,要有,也早叫他们拿走了。我这儿什么都没有!”张阔连连点头:“我信,我信你手里什么都没有。否则太后娘娘和王定疆也不可能放过你,是不是?但那尹继业私下说,别人从你手里掏不出东西来,是因为他们的路子不对。他说,你是一颗麻核桃,非得砸开脑髓才能挑出肉来。他有的是手段,能撬开你的嘴。”尹继业的为人,宝如比任何人都清楚。被他盯上,必定还得褪一层皮。熬过一回又一回的搜检,仿佛褪了一层又一层的皮,匹夫无罪,怀壁其罪。宝如吞了口口水,暗道就算自己走不得,也一定得让哥嫂和青苗销声匿迹,待只剩她一个人,就没什么好怕的了。张阔还在叹气,宝如已经出官驿了。季明德下盘稳扎,两手负着,站在官驿外青砖白墙的照壁前,方衡还是那件孔雀蓝的袍子,斜依在大照壁上,歪着脑袋,俩人一左一右,端地两个门神一样。宝如尽量稳着鼻息,先看了看方衡,方衡立刻松照壁,站了起来。她再看季明德,季明德转身,青光天色中亦笑了笑,远远伸出一只手,不语,手就那么一直伸着。宝如不知道姨娘是否真的到了尹继业手中,若是,从岭南到凉州几千里的路程,谁劫的她,又是谁护送的她,她如今活着,还是死了?相比于尹继业和王定疆,季明德似乎也不那么可怕了。宝如深吸一口气,挽上他的手。方衡冷冷看着这两夫妻手都挽到了一处,拂袖,扬长而去。此时从官驿通城门的一整条路已全部戒严,公主眼看起身出发,大街两旁的巷口挤了满满的都是人。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季明德左躲右挤,侧首看了眼宝如,这小媳妇儿外表瞧着憨,却是个内秀,心里门儿清。确实越看越顺眼,大概是没长开的缘故,也没觉得她美到让人一眼看到就能惊为天人的地步,怎的是个男人见了她都跟傻子似的,就要昏头昏脑呢?王朝宣倒还罢了,那是个夯货,赤炎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不过才见一面而已,一出手就是五万两银子。以季明德这些年对赤炎那个人的了解,若不用土旦的脑袋威胁,他既然看上了宝如,买不到,一出秦州,转身就会派马匪杀个回马枪,也要把宝如给抢走。想到这里,季明德又是苦笑,他自己不也昏头昏脑了。这才不过秦州,若到了长安,还不知道什么样的腥风血雨在等着他。好容易挤出人群,长街空寂了,季明德说:“我听见你一直在哭。”缝伤宝如一睁眼睛就要流眼泪索性闭着眼睛一吸鼻子是酸的再吸鼻子还是酸的。季明德又说:“从长安到土蕃都城逻些要走整整六千里路如果顺利的话,等到明年夏天,福慧公主就可以到逻些了。”一听这话宝如越发难过,哭的更凶了。“出了咱们秦州,要过临洮府继续西行再到河州,经河州入色须再从色须至逻些这是一条商路若你果真想念她等将来我带你贩趟药材陪你一起去看福慧公主,好不好?”宝如不哭了睁开眼睛傻愣愣看着季明德。一夜之间,他从鬓角到下颌生着密密一圈胡茬脸在晨光下发青。正如李悠悠所说,季明德生的极像李少源。不,应该说像李少源的父亲李代瑁,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只可惜李代瑁是国之亲王,与其四弟李代圣是先帝任命的辅政大臣,在朝顺位第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季明德在长安人的心目中,不过一个卖狗皮膏药的贩子而已。宝如破涕为笑,半信半疑:“果真?”季明德道:“果真!”宝如想起方才他突然从卧室里冲出来,又像个傻子一样突然跑掉的样子,越发觉得可笑。可对着赤炎,他冷起脸来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又是另一种慑人的神色。他时而狠戾又时而温和,做他的朋友亲人还罢了,与他为敌,那当是件很可怕的事儿。这秦州八县的土匪地头蛇,曾亲手提刀将她逼入绝境,却又于环伺的虎狼之中守着她。连赤炎那等土蕃贵族都敢对抗。宝如觉得自己像只被狼逼入绝境的兔子,终会心甘情愿屈顺于他。“昨儿一夜,你俩死那儿去了?”昨天,杨氏从大房出来便不见了儿子儿媳妇,哭着找了半夜,又骂着找了半夜,问遍整个秦州城的人,想了千百种可怕的事儿,都绝望了,以为自己一下子失了儿子儿媳妇儿,从此要绝户,要被人扒棺材板而,正准备一头撞死,突然见儿子从街头尽头走过来,拽住便要打。宝如连忙叫道:“娘,福慧公主要和蕃,经停长安,我去看公主了。”杨氏不好骂儿媳妇,指着季明德的鼻子道:“走也不与我说一声,你是想急死你老娘不是!”季明德和宝如像两个犯了错的孩子,一路听杨氏数落。回到家,杨氏在灶头上叮叮咣咣,嘴里还不停的数落着,宝如在厨房洗脸,杨氏见她竟用生水,虽嘴里气呼呼的,连忙从灶后小锅里打了热水出来替她搀着。“宝如,你来!”是季明德在西屋里叫。杨氏见宝如捧着方湿帕子还在发愣,推了一把道:“快去呀,明德叫你呢。”一撩帘子就是股淡淡的血腥味。映目一件深蓝色的直裰,上面血迹斑斑,歪搭在椅子上。这才是他昨日在关山道上与季白的家丁们相斗时穿的那一件,他回城之后,并没有直接去官驿,而是回家先换了件衣服,将血衣丢在家里,才去的。季明德坐在临窗的椅子上,只扎一条裤子,微暗的屋子里,宝如头一回在日光下见他赤裸着的背,冷光下肌肉蟒虬,紧实,瘦峭的肌腱微微颤抖着。背缠一圈白布,中间一抹血痕,当是他自己简单包扎过。随着白布落,红肉怒翻,一道五寸长的口子,恰似他砍别人一般,这道疮口虽不算长,但使刀之人入肉之后再绞刀而翻,这是个钝角伤口,失血最多,也最难愈合的那种。季明德背对,指着那道伤口道:“我自己够不着,你来替我缝。”桌上一盏油灯,他熟练的拿针串着羊肠,在灯上快速燃过,递给宝如一碗酒,道:“先用酒清洗疮面,再缝合,按我的估算,大约要缝九针,若你下不了手,就把黄四叫进来,叫他替我缝。”宝如已接过了针,咬了咬牙道:“还是我来缝吧。”黄四两只手脏的什么一样,指逢中全是陈垢,若感染,也是麻烦呢。手触上他的肩膀,火热,沙糙而滑,虽不黑,但与她的肤色囧异。肌肉猛烈的跳动,剧颤。宝如以棉布蘸酒,轻触上外翻的血肉,他肌肉骤然而紧,呼吸却依旧匀舒。宝如趁势扫了一眼他的胸膛,浅浅淡淡的疤痕印迹,从胸膛到两臂,到处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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