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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玉钊眨了眨眼睛,忽而一声苦笑,身子软了,脑子无比清明。一包子的点心,她自己吃的是好的,给他吃的是加了料的。马车摇摇晃晃,她不动声色跟他聊着天儿,就这样把他给药翻了。尹玉钊挣扎着还想爬起来,想去抱住宝如的腿,问她一句,为何季明德是哥哥的时候,你可以接受,换我就不行了呢。他挣扎了几下,发现自己的挣扎无济于事,便躺在马车上仰望着宝如。她不停的说着对不起,絮絮叨叨,泪啪啦啦往他脸上砸着。季明德在城内无伏兵,可他有赵宝如,赵宝如便胜雄兵百万,只需她两滴眼泪,他便可丢盔弃甲,跪地认输。尹玉钊亦在喃喃而语:“快别哭了,你哭的样子可真丑。”他喉咙不停的往外呕着,忽而唇角溢出血沫,疾速的喘了起来。宝如也给吓坏了,因为外面有尹玉钊的侍从,不敢大声叫,掀起帘子悄声唤过苦豆儿,在她耳畔悄语:“豆儿,明德给的不是蒙汁药吗,他怎么吐血啦?”她慌张失措,两手不停的抖着。苦豆儿往车窗内瞧了一眼,见尹玉钊面色惨白,唇角带血,也给吓坏了:“药是我亲自去义德堂拿的,为防大哥动手脚,还给狗吃过,只能迷晕,不会害死人的。”宝如万般的难,想来想去,又劝道:“我的孩子不能没有父亲,我也不可能嫁给自己的亲哥哥,你乖乖儿的跟怀屿走,好不好。”此时徜若尹玉钊大叫一声,侍卫们就会掀翻马车,把他解救出去。可他没有,他喘了片刻,忽而一笑:“若我死,你会伤心吗,会哭吗,会永远永远都记着我吗?”宝如连连点头,又摇头:“我会让怀屿救你的,你不能死,你还得给季棠做舅舅了。”尹玉钊苦笑:“我不想给孩子做舅舅,你分明知道的,你知道我爱你,你知道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季明德有你,还想要皇位,他贪得无厌。我跟他不一样,我做这一切,只是想爬到你身边,让你看我一眼。”他从阴沟里爬起来,试探她会不会爱上血亲,杀掉自己的奶娘,戒了吃了二十多年的奶,能在任何一张床上睡得着,努力学着男人该有的样子,想像个男人一样去爱她。从在芙蓉园外见她,他就想像个男人一样去爱她,可这一切都白费了,她宁可他死也不肯爱他。宝如手忙脚乱,连连点头:“我懂,我都懂,你乖乖的跟怀屿走,好不好?”他嘴里还在不停往外吐血。宝如帕子揩了又揩,却怎么也止不住血。“我是罪人,是我姨娘的罪人,也是你的罪人,怎么办,我成个罪人了。”她跪在他身侧,于是伏在他胸膛上无声哭了起来。尹玉钊想伸手去揩她脸上的血和泪,可他抬不起手来。他其实只是自己咬破了舌头,想吓唬吓唬她,看她有多在意自己,没想到把她吓成这个样子。宝如蜷在他的胸口小声的抽泣着,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一手搭在尹玉钊脖子上,听他的脉动,耳朵伏在他胸膛上,看他的心跳会不会停止。丈夫和哥哥,宝如不知道自己该选谁。“我跟怀屿走就是了。”尹玉钊忽而不喘了,也不抖了,啐了口血出来,努力梗着脖子,妄图要蹭蹭宝如的额头:“可我还会回来找你的,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等你生完孩子,我再来找你,好不好?”宝如猛的坐了起来,呆望着尹玉钊。“我期待你的孩子出生,可我不爱孩子,我只爱你。”尹玉钊道:“我放弃这一切,自愿退出,让季明德兄弟进城,但你也得答应我,来年跟我一起走。”“否则,我此刻只要一声喊,非但季明德兄弟入不了城,你腹中的孽胎,我也会让侍卫们一并除去,你明白那意味着什么。”尹玉钊本来语气颇硬,看宝如似乎又叫他给吓到了,柔声道:“听我的话,至少给我个念想,点个头,好不好?”敌不过尹玉钊的目光,宝如勉强点了点头。灰砖衬着红门,墙漆斑驳,两株枯枝古槐下静静立着个二十出头的僧人,太瘦,显得灰色僧衣在寒风中略有些飘荡。他一双浓眉微簇,单抚一手,正在掐手中的佛珠,两瓣略厚的唇时时开合,显然是在念着佛号的。一个浓眉大眼的男子忽而上前,跑的太疾,险险晃落头上那顶八角帽,露出下面锭光的脑袋来,原来这也是个和尚。“宝如姑娘率着尹侍卫长,眼看就要到了。”僧人一双浓眉顿时簇起,示意身后埋伏的武僧们戒备,匆步往前走着,问道:“他是否被药翻,可曾反抗,抵抗?”“不曾。”杏仁南瓜面僧人深深叹了口气:“我佛慈悲愿他从此能从迷途顿悟贫僧也好不再乱造杀孽。”这僧人恰就是宝如嫡母系的舅舅怀屿。他才从秦州回来沿途听说李少瑜所带的羁縻武士中有土蕃人想赶回长安给季明德报讯的谁知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三更到长安本想直接到荣亲王府去找季明德的谁知恰恰三更,季明德便在小雁塔门上等着他。季明德和李少瑜要对付土蕃武士,遂私调李代瑁名下的玄甲军给他执掌一路跟着宝如,便是要觑机,以最低的代价稳住朝堂捉拿尹玉钊。方才一路过朱雀大甲,三千玄甲军埋伏于侧只待尹玉钊喊起来或者叫起来就会随时冲出来将他所带的侍卫们杀个团灭。好在他未叫乖乖儿跟着宝如到了小雁塔。怀屿是僧人,当然不希望多造杀孽所以才庆幸不过。不一会儿,一辆马车疾速驶来车外两列禁军侍卫乌甲白皮,革靴踏在青砖上便是垮垮之声。怀屿一只手扬在半空,迟迟不肯落下。只待他的手一落下,小雁塔内外将涌出层层伏兵,包围整辆马车,放翻这些禁军侍卫们。车帘缓缓搭起,尹玉钊居然坐在车内。难道说,宝如并没有把他给药翻?怀屿那只手立刻落下。伏兵犹如出窝的群蜂,立刻从四面八方涌了上来,不过瞬时之间,将尹玉钊随车所带的几十个侍卫全部逼停。伏兵俱是一身玄甲玄披,面蒙玄色面罩,所有人的头盔上,鎏金雕着一个玄字。行动利落,稳健敏捷,虽不到百人,可极为利落,不过转眼之间,每一柄银枪都抵着一个禁军侍卫的要害之处。尹玉钊是叫宝如扶着坐起来的,半偎在宝如身上,望着车外玄甲军,才知宝如不是心血来潮,下点毒在小点心里而已,她是早就跟季明德商量好要拿下他了。玄甲军是高宗皇帝当年征战四方时随身所率的亲兵部队,最擅长的就是设伏,埋伏,以及突袭,这支亲兵在先帝死后,一直由李代圣和李代瑁兄弟执掌,神出鬼没,连尹玉钊都没见过。尹玉钊笑了笑,艰难的想回头,跟宝如说句话,怀屿立刻上前,一把将他从车中扯了下来。兄妹渐离渐远,宝如依旧搭着车帘,就在马车上望着他。他所做的一切,只为兄妹相守,可她宁可药翻他,宁可他死,也不肯跟他齐心共对,站在一条阵线上。一个国公,禁军侍卫长,刀杀不死,枪放不翻,便千军万马也难以辖制,可世间唯有那么一个人,只须两滴眼泪,就可以叫他臣伏,让他愿赴刀山火海。尹玉钊想说,若知道你会哭,会哭成这样,我会跪地,拱手投降,只求你一笑的啊。为何要哭呢,你不知道你哭的样子有多你丑。……就这样,宝如在关键时刻拿出兵符,调开禁军侍卫,放季明德兄弟回城了。一场一触即发的内乱,就这样消弥于无形中。丢了好一阵子的小猫西拉忽而回来了,懒洋洋伏在猩红色的大引枕上,间或喵呜一声,望着自己的女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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