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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北堂戎渡说着,一眼瞥见对面沈韩烟却不怎么动筷子,于是便问道:“……怎么了,是饭菜不合胃口么?我记得这里有几样都是你平日里爱吃的。”沈韩烟闻言,便夹了一筷子的蝴蝶素八珍,其实他是没有心情吃饭,但口中却只是道:“……不是,我只是今天中午吃得油腻了些,现在并不怎么饿而已。”北堂戎渡听着,于是便拣了几样清淡的菜色推到他面前,一边举筷搛了一颗丸子放在青年碗内,温言道:“多少也吃一些,省得半夜里饿了,再吃东西容易积食。”沈韩烟见状,也不好推辞,便只得应了,略用了些,一时菜吃在嘴里,却没有觉出究竟是什么味道来。
&esp;&esp;两人一面吃饭,一面各自捡了些闲话来说,不一时吃罢晚饭,北堂戎渡捧着一盏浓茶喝着,沈韩烟按下他的手,道:“……茶别喝多了,当心晚上睡不着。”说着,命人去煮冰糖雪梨汤来,北堂戎渡把茶盅一放,只以手支颐,蹬掉鞋子歪在炕上,娓娓道:“今天父亲已经透话了,待登基之后,封我为楚王……”沈韩烟听了,神色微动,既而抬手示意其他人都下去,自己在北堂戎渡旁边坐了,微微垂眸,眼中分明有些什么东西,口中只道:“……封王?”北堂戎渡心中亦是若有所思,却也还维持着表面的寻常模样,冷静道:“不错。”沈韩烟的手指缓缓摩挲着袖上疏疏的藤萝花纹,半晌,方说道:“我原本以为,王上或许会册封太子……”
&esp;&esp;北堂戎渡似乎正对着炕下烧得正旺的炭盆出神,听得沈韩烟这样说,便转开视线,道:“没有这么简单……也算是在我预料之中了。”沈韩烟一时间无言以对,顿了顿,只得道:“怎么,北堂,你不高兴了?”北堂戎渡眼中隐隐有幽然的微火,几不可觉地透出一抹暗光来,过了片刻,方从沉思中醒了过来,说道:“父亲他,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真的很了不起,满朝文武都对他敬畏有加,这种局面,我相信会一直继续下去,我信服他的能力……我一直以来,都想成为像他一样的人。”沈韩烟听了,不觉笑生两靥,淡淡握了一下北堂戎渡的手,真心说道:“北堂,你从来也不比王上差。”北堂戎渡笑了笑,道:“可惜我如今,尚自不如父亲。”
&esp;&esp;他其实从来都没有真正臣服过他父亲,北堂戎渡承认这一点,像那样一个危险的男人,身上具有极大的诱惑力与吸引力,同时这些也是北堂尊越强烈地吸引他的一方面原因,一个时时刻刻都能够让他北堂戎渡有紧迫感,不敢放松的男人,虽然他追求权势与力量的初衷是出自于生存的需要,只是为了更好地活下去,但连他自己都没有清楚发觉到,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理由已经不完全能够解释他的行为……他是和他父亲一样的人,北堂戎渡心里很清楚,只有亲眼看着自己臣服,才是最能够让北堂尊越满足的事情,而同样,他也知道,如果两个人之间没有对等的力量,那么强势的一方就随时有说‘不要’的权力,因此北堂戎渡他会疯狂地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一切,绝对不允许北堂尊越有机会、有能力去松开自己的手!
&esp;&esp;沈韩烟听了北堂戎渡的话,遂道:“我并没有觉得你有哪里不如王上……”说到这里,顿了顿,既而放低了声音,道:“北堂你想要的东西,如今你已经靠自己得到很多了……我相信汉王当初在你这个年纪,未必做得比你更好。”北堂戎渡与沈韩烟何等熟悉,一听他这话,就知道对方指的是自己手中暗中掌握的势力,因此只是微微笑了一下,从身旁取了一只橘子徐徐剥开,意有所指地道:“其实我只是靠着一开始就比同龄人更懂事一些,占了先机而已,这才省去很多的工夫,况且,你莫非以为父亲他那里,对我的事情当真一点儿也不知道么?”
&esp;&esp;沈韩烟闻言,也在意料之中,便微微抬眼,没有说话,北堂戎渡见状,微微动了一下脖子,一手按着太阳穴慢慢揉着,笑道:“是啊,父亲他有些事都是知道的,只不过我做的所有事情,从来都是很小心地没有触及到他的底线,终究不碍什么,所以父亲就不在意,他从来没有对我说起过这些事,并不代表他就真的不知道,只不过他认为,这些是应该的,他……或许这样也是要看我的本事,看看我,他的儿子,是不是像他一样,甚至比他更好。”一面说着,一面将剥下来的橘皮丢到炕下的炭盆里,顿时就有一股橘子的清香之气徐徐飘散了出来,然后分了一半的橘肉给沈韩烟,沈韩烟接过,颔首道:“……王上确实有很多地方值得你学。”
&esp;&esp;北堂戎渡轻轻‘嗯’了一声,将一瓣橘子放进嘴里咀嚼着,沈韩烟眼见灯光下,北堂戎渡心满意足地吃着水果的模样,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想起了某些极力掩盖之下的真相,不由得当即就感到了一阵锥心的痛楚,同时也在想,如果自己……可惜,这世间却从来就没有‘如果’,世事不能重来,起伏波澜中,命运就如同是一只看不见的手,把许多人硬生生地联系在一起,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只能随波逐流,身不由己,演出一幕幕或喜或悲的场景。
&esp;&esp;思及至此,沈韩烟不由得低叹了一下,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口中只淡淡说道:“……北堂,有时候我想,人生区区百年寒暑,为的究竟是什么?如果你不是北堂家的人,我们也许就可以一起找一个安静的对方,或者是塞外,或者是中原,只平平稳稳地过日子,没有别的什么人,只有你和我,还有露儿……可惜,我这也只是偶尔想一想而已。”北堂戎渡听了这番话,眼中无声地漫上了一层幽蓝的灼灼之色,是隐晦莫测的表情,嘴角只含笑道:“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小丈夫不可一日无钱……自古这‘权力’两个字,让世人前仆后继,宁可抛弃性命、亲情、爱情乃至所有,也要拼命地去追求,韩烟,你知道吗,我很小的时候,平生纹,无一丝多余的褶皱,着蔽膝,戴佩绶,珂以压摆,长裾曳地,袍襟下端绣着江牙海水纹,乃是象征着所谓的‘江山万里,绵延不绝’,十二旒下的容颜没有一丝表情,面上无波无动,凤目深沉,神宇端平,唯眉心之间犀利之色终究不改,是一种外物不系于心,内心绝对平静的体现,身后一百二十御者紧随其后。北堂戎渡抬起头,那一色的玄黑便映入了眼帘,同时北堂尊越也略略偏过脸来,将正跪在门外,神宇清俊的北堂戎渡尽收眼底,此时此刻,父子两人离得并不近,然而周围每一个人都蓦然发觉到,眼下这两张面孔竟是如此惊人地肖似,几乎一模一样的远山眉,形状优睿的凤眼,下颔桀烈,即便是此时薄薄双唇抿起的一丝端正肃穆弧度,也仿佛没有一分一厘的差别……
&esp;&esp;北堂戎渡忽然感觉到胸中有一种强烈而直接的情绪,吸引着他就这么静静地笔直看着不远处身着帝王服饰的北堂尊越,或许哪怕此时他再不记得任何事情,却依然不会忘记这个身穿皇服的男人,记得自己心中对于这个男人的所有复杂感情……北堂戎渡顿了顿,忽然就纵容了自己褪去此刻脸上肃穆的表情,一点一点地洋溢出了笑容,北堂尊越见状,先是微微一怔,随即便在其他人看不到的角度,将唇角微绽,露出一个罕见的温柔笑容,然后跨出殿门,就在这一刻,周围数千人齐刷刷跪了下去,山呼万岁,一旁有宦官趋身上前,欲扶北堂尊越的手肘,但北堂尊越却只是面色平静地挥挥手,示意此人退下,然后向北堂戎渡所在的方向伸出了右手,北堂戎渡停了停,随后便起身走上前去,面色郑重,十分自然地扶住了北堂尊越。
&esp;&esp;宽大而厚重的层层华袖下,北堂尊越修长的白皙食指间戴着一枚硕大的青金展龙丹珠戒指,温暖地硌在北堂戎渡的手上,北堂戎渡下意识地用指头紧了紧父亲的袖缘,等到再抬眼时,削薄的唇间已是有了淡淡的喜悦之色,父子两人徐徐行于百余丈长的红毡之上,恍惚如同宿命一般走向前方,一瞬间,北堂戎渡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觉得,或许人生永远停留在此时也是好的……鼓乐声中,北堂尊越忽然微微偏头,看了身边的北堂戎渡一眼,唇角闪过一丝笑意,缓声道:“……自从朕当年十余岁接掌无遮堡,及至今日之后,便没有什么人再敢与朕这样并排而行了。”北堂戎渡轻声道:“……君权天授,君主本是独夫,不然不称‘朕’。”北堂尊越低哂一下,既而道:“虽然无人再敢与朕这般并排站着,不过……你却永远可以。”
&esp;&esp;一时间在悠长沉重的钟声当中,北堂尊越终于踏过红毯,走到了御舆前,北堂戎渡将其扶到上面之后,便自己垂手退到一边,未几,御舆稳稳抬起,北堂戎渡被人扶上七香宝车,跟在御驾之后,一路但见九重宫门次第徐开,六千禁军延续而出,个个身穿着银色盔甲,持五色金龙小旗四十,次翠华旗二,金鼓旗二,门旗八,日、月旗各一,其余星宿、四时、五岳、祥兽彩旗无数,紫幡朱旌,大纛连天,五乐齐奏中,旗帜迎风招展,猎猎飞扬,方出宫门,四下皆是一种压抑的森严庄重气氛,恭候圣驾,一切都只因那御舆上端坐的君王,待御驾既出,就听山呼万岁之声猛然间扑面而来,万众跪拜于地,声音乘风而上九天,如滔如浪,气象万千,北堂尊越高坐舆上,凝目不动,心中涌现难以言喻之感,自今日开始,他便是天下之主,四海之君,统治万万百姓,若非身临其境,无人能够体会得到此刻这般君临天下,主宰世间万万民众,手握乾坤的无上感觉这是人生当中无比动人的时刻,大丈夫,应如是也!
&esp;&esp;此时御舆已沿途而出,但凡御驾经过之处,无论是公侯将相的府第,亦或是民众百姓的宅邸,都已提前接到了号令,每户都须设下果品香案,全家老少尽出,此刻远远见了仪仗,京中各家男女老幼尽数跪伏于地,山呼万岁,跪拜不休,御驾所到之处,一片万岁之声,声浪滚滚直扑而来,却无人敢于抬起头来,去往路中心的皇驾上看去,窥视上面的帝王真容,先前偶尔有还不太懂事的孩童,一开始因好奇而抬头去瞧向远处的御舆,却在之后万人高呼万岁的震天声浪中被吓得登时大哭起来,但立刻就被旁边的父母给捂住了嘴,同时将孩子的脑袋也按了下去,尽显皇权生杀予夺的威严,北堂尊越居高临下,不言不动,俯视万民,方是帝王之尊。
&esp;&esp;与此同时,后面的北堂戎渡亦自七香宝车内掀帘朝外,向四周望去,一时间目光所及,只见周围无论是高贵贫贱,老壮男女,都已尽皆跪伏于道路两旁,无数人都为之变色,敬畏跪拜,叩首如仪,北堂戎渡见了,心中不由得感慨于这种不可思议的帝王威严,而面对着如此情景,气势如虹,似乎无论过去有过多少的挫折与艰难,但如今在此时,却都已获得了补偿。
&esp;&esp;但凡登基之前,必要先祭祀过天地,而今日所喜的是天公也还作美,虽有寒风迎面,但也只是如此而已,天气也算晴爽,是难得的好天气,转眼之间,御驾前行,天坛已然临近,一万八千禁卫驻扎在天坛四周,旌旗如云,文武百官按品级分列两侧,跪接御驾,无一人抬头。
&esp;&esp;此天坛高有九丈九尺,四周近卫重重,围得团团如同铁桶也似,一时间钟鼓声中,北堂尊越一步步下了御舆,于万众瞩目之下,举步便登上了面前的九九八十一道玉阶,径直走上祭坛,只见高台中间以明黄锦缎铺于金漆盘当中,上托一枚晶莹剔透的玉玺,其方圆四寸,上纽交五龙,其中一角以黄金补过,在日光之下灿烂流辉,正面刻有‘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篆字,以作为皇权神授,正统合法的信物,北堂尊越踏上重重玉阶,一手取起这象征着至高无上皇权之物,交与身旁的赞官,其后又有各种繁琐仪式,一时祭礼礼成,又入社稷与宗庙,追封祖先三代,这关系到家国社稷,乃是重中之重,但见祭庙间北堂氏族人按照辈分品级列好,皆肃然端颜,北堂戎渡上前跪奉祭文,由北堂尊越亲自念过,然后带头向上天三跪九叩为礼,既而便进行祭祷,待到三代已封,群臣入前庆贺,奉进家庙,时大钟响彻皇城内外,钟鸣不绝,群臣跪伏在地,北堂尊越重新登上御舆,旁边礼官已扬声高唱道:“……陛下起驾!”
&esp;&esp;此时已近中午,御驾浩浩荡荡地绵延一片,返回城中,直入皇宫,未几,众人入得大殿,既而百官排班,群臣跪曰:“告祭礼成,请即皇帝位。”北堂尊越登上帝座,诸臣三拜,乐止,再三拜,待一时鼓乐声止,捧宝官开盒取出传国玉玺,交与一旁的北堂戎渡,北堂戎渡手捧此物上前,道:“……皇帝登大位,臣等谨上御宝。”之后尚宝卿代北堂尊越将玉玺收入盒内,北堂尊越坐于宝座上,居高临下,当真是俯视众生,见状,示意旁侧之人宣读诏书,一时读罢,诸臣俯首山呼,三拜九叩而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北堂尊越端坐其上,沉声徐徐说道:““……诸臣工且起!”言罢,百官上表称贺,既而各自就位,北堂尊越身穿衮冕升御座,尚宝卿捧御宝置于案上,拱卫司鸣鞭,引班引文武百官入丹墀拜位中,向北立,乐作,众臣行三跪九拜之礼,待到贺毕,至此,登极之礼方算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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