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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凝一扯她的衣裳:“走了,还在这儿杵着,回去收拾收拾该吃中饭了。”紫黛深吸一口气,她在知春馆就是太太的脸,故而一来就要把自己的规矩和威信立起来,让人人都不能小瞧,以为她是当使唤丫头来的,太太都给了她天大的脸,她自然要借足东风,勿论林锦楼是否抬举她,至少在知春馆里,她要先活得体面舒坦了,决不能受陈香兰的压制。没料到香兰一甩手走了,真拿她当使唤丫头看待,心里不由憋了火,偏她又不能挑剔什么,只得跟了雪凝去了。春菱却松了口气,因香兰要用午饭,便出去沏漱口的香茶时,听见壁板后头莲心和雪凝在一同说话,这两人都是从老太太房里出来的,原就交好。“……我原先只瞧过香兰几面,只道是个软绵绵的性子,今天瞧见才知道你为何说她是个聪明人了,紫黛原本想压她,没成想自己闹一肚子气,偏还挑不出理。”雪凝把铜壶从炉子上提下来,倒了半盆,又兑上凉水。“这没什么,你是没瞧见她跟大爷吵嘴,一句话把大爷气得心肝肺都疼,砸了多少好杯子。”“我的乖乖,她真那么大胆?”“啧,有时候我都想,大爷是不是好这口呢,就喜欢气着他的。”莲心说完这话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你说……紫黛上来就跟香兰对着干,能得了好么?”莲心摇了摇头道:“她要不对着干就更得不了好了。香兰那尊大佛在这儿坐着,除非紫黛服侍大爷有了种,否则只能乖乖着俯首帖耳。她依仗的只有太太,就得按着太太的意思来,太太让她压着香兰,她就得这么做。太太欢喜了,让大爷抬举她,大爷也得给太太面子。况,把她收房在大爷眼里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雪凝听了深以为然,笑道:“姐姐果真是个人精,怪道我二姐让我来知春馆以后多跟你学呢。”又同莲心打听起知春馆的事物来。春菱则倒吸一口气。莲心素来内敛,自来知春馆之后不过中规中矩,浑不似书染八面玲珑,左右逢源,时日一长,她也没将此人放在心上,只道是看在老太太的面子上大爷才提携了她。可听了这番话,春菱才知自己往日里小瞧了她。却说这一日晚间,林锦楼打发人来送信,军中有了要务,暂不能归家。双喜低着头跪在地上将此事报与香兰,悄悄掀着眼皮往上看。只听香兰淡淡应了一声,道:“别在地上跪着,起罢。”话音未落,春菱已抓了一把钱要递过去。双喜连忙用双手接着,却不站起来,满面堆笑道:“谢姑娘的赏,谢姑娘的赏!”这十几个铜钱他才不瞧在眼里,府里有的是巴结他的人,林锦楼素日赏得也厚,可这钱香兰姑娘赏的,不再多少,关键是给他这个脸面。双喜不敢直眉瞪眼的抬头去瞧那个端坐在坐上的女子,只毕恭毕敬道:“大爷说了,姑娘深居在内宅里,想出去采买东西或是给家里送信儿未免不便,让把廊下听差的桂圆拨给姑娘使唤。”香兰一愣。桂圆是专门在前头书房里伺候的,进得了书房的小厮,个个都是小人精。她确实缺个能跑腿使唤的人,却也一直懒得开口,没料到林锦楼把身边得脸的小厮给了她使唤。双喜恭谨道:“桂圆就在外头,等着给姑娘磕头呢。”香兰道:“让他进来罢。”双喜便退了出去。不多时,一个穿着靛蓝色衣衫的小僮儿弯腰垂首走了进来,麻利儿的跪在地上“怦怦”磕了三个响头,口中称道:“请姑娘的金安,给姑娘磕头。”香兰见他十二三岁年纪,生得白净,脸庞青嫩,透着股机灵劲儿,便勉励两句,赏了些钱,又命春菱拿糖和点心给他吃,暂且不提。闲言少叙。日子一晃便过了半个月,香兰和紫黛日日早晨到秦氏屋里去,紫黛斟茶递水、念经捶腿,在秦氏身边贴身伺候着,做得不合秦氏心意,被秦氏骂得厉害些也丝毫不带怨怼之色,依旧毕恭毕敬,若有她在,连红笺和绿阑都退了一射之地。香兰则寡淡得多,在秦氏跟前沉默如金,吩咐什么便做什么,从不到跟前凑合,只静静在一旁做活儿,得了闲儿便坐在外头抄手游廊上看花逗鸟,同小丫头们说笑几句,从不多言。两相比较,秦氏自然更满意紫黛这等亲热乖巧的,对香兰愈发瞧不上眼,渐渐瞧她便跟个摆设一般了。吴妈妈、春菱等人暗暗担心,香兰却不放在心上。却说知春馆里,香兰靠在引枕上,手里拿了一册书,小鹃坐在底下的小杌子上绑鸡毛毽子,春菱坐在香兰身边,絮絮道:“这些日子我冷眼瞧着,雪凝性子和气,没两日跟小丫头们就混熟了,她既不亲近姑娘,也不亲近紫黛,只顶了如霜的活计,像个省事的人。就是这个紫黛……”春菱看了香兰一眼,道:“太太自从升了她一等,在知春馆里就什么都插手了,大事小事都要过问,好歹她才刚来,上头还有个莲心。莲心是老太太给的,总要顾及老太太脸面罢?谁想,她脸面上敬着莲心,可事事都要按自己意思来。前儿个打骂管教了几个小丫头子,莲心说知错了就算了,她不肯罢休,就因有个小丫头哭说要求‘香兰姑娘’做主,她竟把人家赶出去了!又要改每日饭菜的定例,连鹦哥姑娘吃药到底花了多少银子都要过问。还说正房堂屋里椅搭的颜色太轻浮,要换个色,就要让人开箱去选了。莲心拦着她说正房用什么色都是姑娘说了算,让她不喜欢直接找姑娘说去。紫黛满脸挂着笑说‘不过换个椅搭子,什么这个说的算,那个说得算的,香兰姐姐不是那等小心眼儿的人。’竟让两个小丫头子把椅搭换上了……”相对小鹃大怒,站起来骂道:“这死婆娘!疯了她了!赶明儿个她是不是想住到这屋里来?原先还跟我套近乎想问香兰姐的事呢!可恨她有太太撑腰,否则都不让她进正房的门儿!”春菱拧着眉道:“这事就是憋气,大爷休了老婆,这摊子事原本都是书染管的,如今书染吃瓜落赶出去,紫黛这小冻耗子会挑时机,刚升一等就进来把这事攥在手里头,莲心都得让她三分。又杀鸡儆猴赶了个不服的丫头,院儿里人人都要看她脸色……大爷这还没收用她呢,倒威风上了。”小鹃小声道:“要不然我待会儿去吴妈妈那儿,跟她讨个主意?”香兰放下书,吃了一口茶,坐了起来:“不用,这才多大的事。她这是跟我示威呢,还是那句话,这背后多少有太太的意思,先随她去。”小鹃忙道:“怎么能随她去?今天她不过换个椅搭子,你要不过问,赶明儿个就敢进来指手画脚,掀了房顶子!香兰姐,咱可不能那么窝囊!”香兰拿起盘子里的一块点心,塞到小鹃嘴里,笑道:“填填你的嘴,这事我心里有数,你也管好自个儿的脾气,不准跟她闹起来,见了面绕着走,她是太太跟前的红人,惹翻了她,我也未必能保住你。人心都是肉长的,太太看我折服了,也不会再容她这样闹下去。再说她这样闹一闹也好,书染走了,莲心面软压不住,她出来震慑一番,知春馆也宁静了不是。”小鹃撅着嘴应了,春菱只觉着香兰又窝囊起来,跟着长长叹了一声。第二天清晨,香兰和紫黛又往秦氏的院子里去,紫黛一边为秦氏揉肩膀,一边将知春馆里的大小事拣了好好听的报与秦氏知道,又笑着说:“原先书染姐姐管得是妥帖,只是她走了,大爷也不在,有道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底下那些猴儿们就长了精,莲心虽能干,可也有照顾不周的地方。我年轻,面又软,初来乍到本不该管这些事,可又不能瞧着上下作乱,只好厚着面皮管一管,也多亏莲心教我,帮了我一把,到底是老太太教出来的,就是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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