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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瑶哑然。她并不曾懂得父母之心,第一次发现清任竟然因为丧子而痛苦如斯。清任后宫里的那些孩子,究竟算是死于庆拂兰之手,还是死于她自己的安排呢?只有她和她的傀儡知道,青夔王室的悲剧是早已注定的。多年前,正是在这间高唐庙的黑塔地下,她用婴孩的鲜血写下了残酷得近乎疯狂的咒语。那正是她对湘夫人罚下的誓言,诅咒青夔王室断子绝孙。到今天,咒怨如期实现,她却感觉到了这漫长无尽的复仇为她自己带了了沉重的压迫感。她从未后悔,他们罪有应得。她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如果她偶尔有所愧疚,她就认真告诉自己,丝毫不需要考虑清任的感情。但是这一晚,她却无法面对清任痛苦的脸。她甚至发现自己其实从来也不曾心平气静。有时她宁愿相信,其实自己的咒语并未实现,一切只是庆后自己犯下的罪孽。她猛烈的晃了晃头,不愿再去想这个问题。没有谁知道这个秘密,只要她自己不提。那些死去的生命,已然尘归尘,土归土,所有的复仇都不可能停下脚步。“莫非我是受了诅咒?”清任忽然喃喃自语。瑶瑶浑身一抖,差点怀疑他看透了她的心。只得强笑道:“什么啊,哪有这么多诅咒。”“若不是诅咒,为何无辜死了这么多人的性命?”清任苦笑,“就算是受了诅咒,我也毫不意外。我们谁都不干净。”她看着他,伤感的脸上浮着憔悴的尘。有那么一刻,她心软了,忽发奇想,于是抄起一把筮草,撒在水中,“若我还像十五岁时,能看清过去未来,这件事情就不用这么麻烦了。”“哦,你可以替我看清是什么诅咒么?”清任道,“你可以替我解开这个咒语么?”“把我翅膀上的封印解除,我就能拥有过去的灵力,能够知道一切灾厄的缘由。”“真的么?”他的眼睛闪动着。瑶瑶故意转过头,不看他,不知怎么就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真的。——要不要我们再做一次交易?我替你消灾,你放我自由?”“那可不成,”清任道,“我不能放过你。”他果然不答应,瑶瑶心里一宽——如果他答应了,她能怎么办呢?“上次为了求雨,轻易地答应了你。结果,我中途几乎悔死。我宁愿永远被诅咒断子绝孙,也不会放你离开的。”她自嘲地笑笑:“究竟你攥着我有何用呢?”“我不攥着你攥谁?”他的瞳孔中忽然闪过一抹猩红。她却不敢再面对着他,于是转身望向窗外。夜色浓滞,冷雨声声催人倦,一时竟有些恍惚。如果时光能够倒回,如果槐江帝不曾挑起两国的战争,如果冰什弥亚不曾覆亡,那么她也许会作为公主,邻国的大公子喜结连理,成为一对佳偶,他们会成为幸福的帝后;可是国破了,如果她不曾被他的父亲凌辱和监禁,那么她至少可以在逍遥来去,也许某一日与他在邂逅,与他结为知己,远走天涯;再退一步,如果她不曾离开黑塔,他不曾换作青夔王的面孔,而只是她幽会的情郎,她至少也可以把那夜夜的欢愉维持下去。甚至,哪怕她不曾写下那个可怕的咒语,今天的她也不至于面对他黯然垂首……只是命运在每一个节点,都向着更令人绝望的方向逆转。绵延的青水无穷无尽,没有人知道它流向何方,只知道它一去永不回头。——不会的!这都是她的幻觉。她从生下来,就是天阙山中的巫女,注定被监禁在凝固的时空里,磨损了她美丽的羽毛。而他则是注定不安分的君王,在权谋的巅峰挣扎搏斗,永世不得翻身。他们的生命注定不应该有任何交点。这本来就是一个错误。高唐庙外,正是大雨倾盆,沉闷得打落在青石板地上。昏暗的烛光透过灯纱落下来,割据了两人的身影,如同束缚了一道道绳索。忽然间,她发现颈间触到一股温润的气息,紧接着这股热流卷住了她的全身。“瑶瑶,你真的是凤吗?”她僵了那么一小会儿。他的手指划过她的面颊、脖颈、前胸……越来越炽热……她忽然意识到他在做什么了。“放开我!”她拼命用手推拒着,“我说过你不可以再碰我——”她只能躲进某个在她不曾知晓的时刻,早已准备好的空间里。“你真的是凤吗?”清任只是固执地询问着,“那天求雨之后,我一直很想问你,却又不敢问。你真的就是那只凤吗?”巫女的衣衫被撕开了,露出天鹅一样的胸脯,烛光下白皙刺眼,上有一道陈年伤痕,如同玷污了洁白的美玉。清任看到了这一幕,面色顿如死灰。瑶瑶明白了,她不再挣扎。看着他颤抖了双手,来触摸那丑恶的伤痕。那赤红的伤痕,纠结隆突,盘曲在她心口的位置上,就像一块宿命的烙印,从体肤到魂灵,一直深深地烫了进去。长久的怀疑终于成了事实,他用冰冷的指尖摩挲着,这伤痕的外形,于他而言是如此狰狞可怖。瑶瑶低头,看见他俯在自己胸前的脸庞,呈现出溺水者的绝望表情。“我就是曾经被你射落的那只凤。当年,就是你把那只凤鸟,送到你父亲的寝宫里去请赏。”瑶瑶喃喃地说,“是这样的吗?”清任沉默良久,道:“我放你自由。”“畜牲,”瑶瑶仿佛没有听见他的允诺,只是静静地说,“你们父子俩,都是畜牲。”清任像是忽然间疯了,他仿佛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感觉不到,不管不顾,抵死纠缠。他三下两下就扯去了她的巫袍,肆意咬噬着她的寸寸肌肤,仿佛焦渴的旅人找到了甘泉。她想哭,想嘶叫,无奈天旋地转,身轻如羽,堪堪落在他燃烧的怀抱里。幽深的高唐庙,只有他们两个人。她像一束折断的茅草,洁白无瑕地躺在冷硬的地砖上。疾风骤雨般的压迫和冲撞,令她几欲窒息。压在身上的男子,身体苍白,脆硬如玉,仿佛一碰就会碎裂。这曾经熟悉而温暖的躯体,令她此刻的伤感直入骨髓。她终于忍不住展开双臂将他紧紧环住。于是他就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发出孤苦的呻吟。地砖的冰冷和他的烧灼,交替撞击着她,冰火相煎之中,她只想缠住他,像藤萝一样紧紧缠住他……高唐庙的殿宇空旷宁静,她仰面朝天,坦然直面神灵的俯视。窗外雨声如潮。清任醒来的时候,觉得头痛欲裂。他发现自己整齐干净的躺在寝宫里面,而瑶瑶早就不见了。他环视四周,发现并没有任何异常。司礼监上来,禀报说今天一大早,高唐庙的巫姑就失踪了,没有留下任何书纸。“知道了,”清任道。他低头查看自己的衣衫身体,想要找到她留下的痕迹。然而除了那只曾经束缚了她的碧玉环,什么也没有。她走了。他终于为她解开了禁锢,令她恢复了灵力,于是她头也不回地走了。“传我的旨意,任命巫姑为大祭司。”“可是,主上——”大仆显然有些不知所措了,“巫姑——”“她会回来的。”清任不耐烦地反驳道。夔历三百九十七年,巫姑瑶姬远行。同日,夔王清任以谋害小公子之罪,罢黜巫谢,斩于南门外,同时任命巫姑瑶姬接任大祭司。朝野震惊。因巫姑在外,大祭司之职由副祭司巫襄暂摄。三年之后,巫姑远行归来,入主神堂。夔王清任亲授法器风波鼎。远行三年的瑶瑶,仿佛苍老了许多,也沉静了许多。清任有些惊讶。当他把风波鼎交给她的那一刻,他看见她眼中波澜微起,于是知道,自己在这三年的离别悬思之中,也老了不少。不过,他一直都知道,她会回来,一定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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