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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梁遇的住处是这提督府的核心,那份开阔,那份气派,十分合乎他的身份。月徊还是头回上这儿来,被番子带回府那天起就天降大雪,她想逛逛也被风雪裹住了手脚,如今是乾清宫和坤宁宫都转悠过,却唯独没来过哥哥的院子。
&esp;&esp;梁遇是个雅致人,院落里头引泉眼,做出个小小的曲水流觞来,边上栽着一棵黄山松。别人的盆景养在盆儿里,他散养,但修剪绝对精心,两个人那么高的树身,也雕琢得冠偃如盖,苍劲俊逸。
&esp;&esp;只是梁遇孤高,在司礼监前呼后拥被人老祖宗叫得山响,回来就不爱有人近身伺候。月徊进来的时候,院子里空无一人,西边院墙顶上照进一缕余晖,打在树顶的松针上,没来得及化开的积雪颤巍巍,欲落不落。
&esp;&esp;她朝上房看了看,一点动静也没有,倒像是没人在。她提着裙角登上台阶,站在门前大声喊“哥哥”,“您在里头不在?”
&esp;&esp;等了等,门内没有回音,不由有些泄气,别不是宫里临时有事,又把他给招回去了吧!
&esp;&esp;给人办差就是这宗不好,没白日没黑夜的。月徊叹了口气,抬手拍门,“哥哥,您是没回来,还是睡着了?老爷儿还在天上呢,您要是睡了可不应该啊。”
&esp;&esp;其实她也是胡诹,料着他不在里头,正打算离开,却听见门内人应了,那样淡漠的声气儿,说:“没睡,进来吧。”
&esp;&esp;月徊高兴了,忙推门进去,明间里着实没人,西边的隔扇门后有水声传来,她探头探脑,捏着嗓子道:“厂臣就是这么伺候主子的?瞧着有客到,不出来迎接倒罢了,还当人面儿洗上澡了,可见是没把我这个太后放在眼里,没把大邺的规矩体统放在眼里啊。”
&esp;&esp;她学太后的声调语气,学得半丝不走样,要不是知道她的能耐,真要被她吓慌了神。
&esp;&esp;里头人低低斥了声,“别胡闹。”
&esp;&esp;月徊不管他,站在门前调笑,“厂臣,里头有人伺候没有?要不我进来,给你搓个澡?”
&esp;&esp;可惜那位没再搭理她,连水声也听不见了。月徊有点儿失望,略徘徊了阵儿,老老实实在圈椅里坐下了。
&esp;&esp;隔扇门后有人走动,雕花的门棂子里透出一个身影,打开门从里间迈了出来。坐在椅上百无聊赖的月徊随意瞥了一眼,这一眼顿时叫她惊艳。他穿着宽大的明衣,披散着头发,因那面料轻薄,举步走来颇有白衣从风之感。
&esp;&esp;梁遇的风味,向来如药如酒,他可以锦衣鸾带厉芒刺眼,也可以素衣素服晨星晓月。凭什么风度超然,就是因为有一张漂亮的面孔,且以月徊阅美无数的辛辣眼光看来,他还有肥瘦匀称的身板,和两条长腿一捻细腰。
&esp;&esp;他才沐了发,发梢滴落下水来,氤氲了胸前背后一片,交领松松系着,能看见领下纤长的脖颈。这种秀色可餐,是才出笼的大白馒头,摁一下一个窝那种。月徊一面自卑于自己没有长成妖艳的绝色,一面庆幸亲哥哥弥补了她的缺憾。她站起来,十分殷勤地说:“您的头发还湿着,闹不好要受寒的,我来给您擦擦。”
&esp;&esp;梁遇正要怪她学太后打趣,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强行被她按坐下了。她抄起屏风上搭着的纱帕,仔细将他的头发包裹起来,又隔着细纱仔细揉搓,一面打听:“哥哥,小四怎么还不回来?他说了今晚上要陪我吃饭的。”
&esp;&esp;梁遇语气淡然,“兴许被什么绊住了。”说着从黄铜镜中打量她,“你巴巴儿跑了来,就是为了探听这个?”
&esp;&esp;月徊说是啊,“您打发人去问问吧,天都快黑了,东厂没有下值的时候吗,见天困在衙门里?”
&esp;&esp;梁遇凉凉挪开了视线,“他不是孩子了,你用不着替他操心。”
&esp;&esp;话虽这么说,就像天黑了要收衣服,说好了回来的人不见回来,好歹得有个准话。月徊道:“我也不是孩子了,比小四还大两岁呢,您不是照样替我操心?我瞧得出您不喜欢小四,可他是个好孩子,一心感激您提拔,他可敬重您啦。”
&esp;&esp;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他再不发话,似乎不近人情。于是抬手击了击掌,廊下很快有人上来听命,他随口吩咐了句:“上东厂去一趟,问问冯坦,什么时候放傅西洲回来。”
&esp;&esp;廊下人道是,一溜脚步声急急去了。屋里渐渐起了暮色,一桌一椅包括人,都像蒙上了一层轻纱。他从镜中看她,她替他擦头擦得尽心尽力,一面喃喃:“要入夜了,头发湿着可不成,将来要作头疼的。”
&esp;&esp;院子里又有人来,到了掌灯时候,廊下要上灯笼,婢女放轻脚步进门,吹亮火眉子点了灯台,又却行退出去。屋里笼上一层回旋的金芒,从镜中看起来,月徊的脸也熠熠发光。
&esp;&esp;“你放不下小四……”他垂下眼,打开了存放梳篦的盒子,“早前我和你说过的,实在不成,可以让他进宫伺候你。”
&esp;&esp;月徊吓了一跳,忙说不,“我也没有放不下他,就是他老不回来,闹得您和我一块儿等他,我是怕您饿肚子。”
&esp;&esp;梁遇笑了笑,“我今儿午膳吃得晚,这会儿还不饿呢,你愿意等,就再等会儿。”
&esp;&esp;月徊嗳了声,那乌浓的发在她手下渐渐干了,她探臂取过一把篦子来,轻且柔地替他理顺了发梢。平时看着那么莽撞的丫头,干起这种精细的活儿来,倒半点也不马虎。
&esp;&esp;梁遇鲜少容人这样亲近,或者说这些年从未有过一个能让他完全信任的人。月徊在他身后,他不必担心她对他不利,那种松泛会让人上瘾。他闭上眼,含笑说:“皇上跟前有个梳头太监,梳头的手艺很好,可皇上不喜欢。我瞧你不错,越性儿替了太监的缺吧,活儿轻省,不像端茶递水忙起来整日不得歇,梳头一天只早晚两回。”
&esp;&esp;月徊说也成啊,“不过只怕给皇上梳头,还没有给哥哥梳头那么尽心呢。”
&esp;&esp;梁遇听了微微睁开眼,这句话是今天最顺耳的一句,总算她知道亲疏,不向着外人。可她对小四的情,实在不亚于对他,就这一忽儿工夫,她已经朝外望了好几眼。
&esp;&esp;他沉了沉嘴角,蹙眉把梳篦匣子关上了,用的力有点大,磕托一声,这才让她回神。
&esp;&esp;她不明所以,脸上一片茫然。恰在这时曹甸生进来,停在槛前掖手叫了声督主,“打发到东厂去的人回来了,没见着冯千户,据说千户带人上怀来承办案子,小四爷也跟着去了。今儿怕是赶不及回京,姑娘别等了,还是传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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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月徊失望至极,“说好的,怎么又不回来了?”
&esp;&esp;她嘟嘟囔囔站起身,头也不梳了,懊丧地瞄了梁遇一眼。
&esp;&esp;“东厂的人都不讲理吗?我上半晌和小四约好的,他说告了假就回来,横竖学徒不担差事,少他一个不少。这会儿是怎么了,忽然带他上怀来?他那师父和他过不去,有意不让他回家是怎么的?”
&esp;&esp;梁遇脸上没什么异样,那点心虚掩藏得极好,任谁也瞧不出来。东厂在他掌管下,什么人往哪儿指派,全在他一句话。他的官儿做到今日,原该是眼界开阔,不会和小孩儿一般见识的了,可他就是愿意,还不兴他不待见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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