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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长在大宅门里,天花这种人人闻之变色的病症,韩昹虽小,却也是听过的,甚至他的一个庶出堂兄就是因为‘见喜’没了的,大家族的孩子,天生便比旁人多了许多人情世故,死亡一词,对他们来说,从不陌生,总有些意外,可以叫昨天还跟着他们一起玩闹的人儿,今天变成一具冰凉凉不会动弹的尸体。韩昹不想死,不想最后一眼看到的就是这样偏僻凄冷的屋子,对着的是冷漠不耐地宫人。他要回家,他要母亲哄着他吃药,他要祖母唠叨着给他什么什么好东西,他想要父亲带着笑得骂他‘臭小子’……他不要呆在这里!天花这样的险症,贾瑚心里也是打着鼓的,尤其他也发起了高热、身上起了水泡后,他晚上一个人在被窝里,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死过的人才知道死亡的可怕,所有的雄心壮志全都在这一刻变成无望,父母亲人从此阴阳两隔再不相见。贾瑚只能一遍遍告诉自己,既然上天让他再活一回,就不会这么简单就让他死了。“韩昹,你快别哭了,咱们现在是生了病,不能出去的,你就算回家了,也不能看到你母亲祖母,你就安下心,先养好了病,到时候谁还敢拦着你回家不成?!”贾瑚劝着韩昹。如今这偏殿了,除了已经认命心存死志的太监宫女,也就只有韩昹徒宥昊是贾瑚可以跟着说说话的,就冲着一起当伴读了这么长时间,贾瑚也不希望一个孩子就这么背病痛吓得没了意志。可韩昹心头的害怕哪是这么假单几句话就能打消了的,闻言我反而哭得更大声了,嚎啕道:“我都要死了,为什么就不能见母亲祖母?我好难受,我好痛苦,我想回家,我要母亲祖母!我是好不了,我不要死在这个冷冰冰的院子里,谁都看不见!”贾瑚被他的话说得心头一跳,拉下脸便喝道:“你胡说什么,谁说你好不了会死了,你会不会说话?!”韩昹才不理贾瑚呢,梗着脖子大哭道:“那些太监宫女不都说自己死定了?昨儿风雅身上起了水泡,连活都不做了,说要在死前也轻松两日,管事公公都不说她,都对她睁只眼闭只眼了,不就是看她快死了的份上才对她网开一面吗?我身上都那么多的水泡,一定死定了的!”怕苦怕痛娇生惯养的孩子,在这陌生的环境里,拉着唯一交情比较好的贾瑚,把所有被教导的礼仪规范全甩到了脑后,哭得一如个不知事的孩子。贾瑚是又好气又好笑,对着个比自己还高了一个头却拉着自己这么个‘小不点’哭诉的孩子,贾瑚也只能无奈道:“你啊,倒把自己跟个奴才相提并论了,也不想想,你跟那奴才一样吗?太医可天天给你看诊呢,最上等的药材,还有我陪着你,总能好起来的,你又不是没看见过我身上的水泡,比你少一点半点了?我都不怕呢,你倒先把胆吓破了。”贾瑚确实是冷静自若,不慌不乱,镇静如常,全身不见半点焦急害怕,仿佛根本就不担心身上的天花病症似的。韩昹看着这样的贾瑚,狐疑地望着他,哽咽道:“你、你就真的不怕会死吗?这可是天花,会死人的。大家都说,得了这病,是九死一生。”贾瑚横眼他:“亏得你还在上书房读了这许久的书,九死一生,不还有一线生机?要得了天花就必死无疑,古往今来,染了天花的人有多少,全死了得死多少?那太医还来给我看什么诊?开什么药?直接让我们早死早超生,也免得受苦不是更好?”最后一句,很有些无奈的嘲解,他实在是被韩昹的纠缠给弄得没办法了。韩昹却没想这么多,细一想,可不就是,要是得了天花就必死了,那太医还给他们看什么诊?他们还吃什么药?必是还有治的才对。可眼神亮了才不过一会儿,又瞬间黯淡了下来,瞄了眼四周,低下了声音道:“可自咱们来了这里,太医诊脉下人关注,都是看重了四皇子来,咱们这里这样疏漏怠慢,便是真有了好东西,还能往咱们这里来?”贾瑚定定看了韩昹好一会儿,只把他看得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才笑说道:“君臣有别,能有什么办法?你问我,我也没奈何啊。”韩昹急了:“那你就由着咱们被扔在一边啊?好药轮不上,好饭好菜也轮不上?这样下去,明明都能治好的病症,咱们却没好,那可怎么办?”贾瑚摊开了手,表示无能为力:“那我们又有什么办法,总归是我们运气不好。”韩昹急得头上直冒汗,本来就发着烧人,脸色更是涨得通红,听着贾瑚的话,焦急地直用脚跺地,几次看着贾瑚都是欲言又止,见贾瑚低着头不看他,到底是没忍住,支支吾吾着道:“贾瑚,你向来胆子大,要不,你去跟四皇子说说,好不好?”总算是说出口来了。贾瑚看着话一出口就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脚尖画着圈,双手无意识地搅在一起不敢看他的韩昹,摇头失笑,又有些怅然。初认识韩昹时他还是个被宠坏了的孩子,只当自己是天下第一位,合该所有人都让着他,受点委屈都能记恨个三天三夜。不过几个月的宫廷生涯,就叫他尝到了‘君臣有别’四个字带来的严苛,也让一个原本单纯的孩子长出了心眼来,知道撺掇着他出头,把自己撇出去了。可惜,还太嫩了。心里怕是觉得不厚道,所以都不敢看他。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人生在世,谁敢说自己一辈子不利用别人的,终究大家都是要长大的,除了刚出生的孩子,谁能说自己清白无瑕?大家族里出生,总归都要经历这些的。被扔进偏殿的这些天,韩昹怕是被吓坏了。贾瑚叹息过一回,却是没接着韩昹的话说,只是笑道:“我哪里就胆子大了,明明平日上课,都是你笑闹地欢实,怎么到现在,你倒说我胆子大了。”韩昹嘿嘿笑起来:“我那算什么,我还记得咱们第一次来上书房的时候,你和四皇子打得那一场架,那才叫个厉害呢,那狠劲儿,我现在还记得清楚。你连四皇子都不怕了,还敢上去厮打,不是胆子大是什么?”贾瑚翻个白眼,没好气地道:“你还说呢,那天我都被打成什么样了,就你,只是一点点磨破皮,后来倒是白白便宜了你得了十天假。”韩昹显然也想到那次的休息时间,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要说那次他是真丢脸,半点大事没有,哭得却比贾瑚这个鼻青脸肿的还要凄惨,事后想想都脸上发烧。索性贾瑚并没有提起这茬,韩昹暗自舒了口气,笑道:“所以才说你胆子大啊,当时咱们去面见陛下的时候,你也镇定自若,你这样的胆色,可不比我强上百倍?由你去问四皇子,哪怕让他帮着呵斥宫人几句也好啊。”贾瑚摇头只不答应:“四皇子病情比咱们严重,这会儿怕正不舒服呢,我哪里好去烦扰他。”韩昹不满道:“那些太医宫女太监天天围着他转,他就算发病比咱们早,这会儿情况也该稳定下来了,咱们这浑身发痒发烧的都没说什么了,他连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了?”偏殿并不大,除去给宫人住的耳房,也就那么正东正西两个厢房,中间隔着一个小天井,透过窗子,就能看清对门的动静。韩昹不舒服地时候,就往外看好转移注意力,这些天,徒宥昊住的东厢虽然一样是人烟稀少,好歹还是有人按时送药送饭过去,有时候徒宥昊寒,就有人进去伺候。相比之下,韩昹这边,喊人没人应还是轻的,药送的不及时才是最叫人心惊的,更不要说有时候药都温了凉了,还是贾瑚最后自己让人拿了个小火炉放在屋里,实在是喊不动人,就拆了那些布幕帷帐的烧了来热一下——每天对着的人都是死气沉沉的宫人,阴森森低迷的气氛,韩昹觉得自己都快疯了,更是恨死了害了他现在这幅模样的徒宥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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