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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节(第1页)

&esp;&esp;知州夫人排场极大,甲板和走廊上都有佩刀的侍卫和垂手的侍女。楼顶传来似有若无的丝竹声,连翘翘脚步一顿,垂下睫羽,跟在妇人身后,嘴里闲聊着布价、丝价,绕过偏厅,就进了一间茶室。

&esp;&esp;那掌柜妇人揣着手,笑道:“连娘子在这儿歇歇脚,夫人吃完宴就来。”她上下打量一遍连翘翘,嘴里咂摸一番,又道:“娘子这身衣裳太素了些。”

&esp;&esp;藕荷色的棉布裙子,烟色褙子,也就单薄的斗篷勉强有几朵绣花,头上更是只有一把束成大辫子的墨发,一根钗也无。连翘翘低头看了眼,不冷不热回一句:“咱们出手艺的,穿得艳丽岂非喧宾夺主?”

&esp;&esp;妇人欸了声,再看一眼坐在交椅上晃着小短腿的兄妹俩,跺了跺脚,不甘不愿地扭身出去:“我去要几份茶点来。”

&esp;&esp;茶室的移门阖上,连翘翘枯坐许久,顶楼的饮宴声渐歇,船橹哗啦哗啦拨开湖水,画舫轻微晃动,居然起了锚,往湖心开去。

&esp;&esp;连翘翘心里一突,那管事娘子要个茶点如何去这么久?她觉出不对,一时没想起主簿夫人提过的前程,只以为是被妇人骗到船上卖了。亏她在明月楼待了十来年,竟叫呆雁啄了眼。船妓比明月楼最末等的挂牌姑娘都不如,有良家子被骗去做这行的,船往江河湖上一开,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没两个月就会染上花柳病,一卷草席沉湖了事。

&esp;&esp;她啐一声,也骂不出脏字,连忙站起身,背上针线箱子,一手抱起兕子,把裙子的飘带塞进犀哥儿手里:“别出声,跟好娘亲。”犀哥儿拳头堵住嘴,点点头。

&esp;&esp;幸而茶室没锁,连翘翘推开门,探出脑袋左右一瞧,一列捧着果盘、水酒的侍女经过走廊往楼上去,她赶紧缩回脖子,心脏突突直跳。

&esp;&esp;“娘,咱们上哪儿去?”兕子环住她的脖颈。

&esp;&esp;“嘘。”连翘翘放下她,实在抱不住,略喘一口气,又快步推开窗。画舫已然远离岸边,她不通水性,就是会泅水也绝无可能带着两个小娃儿游回去。

&esp;&esp;怎么办……连翘翘抿嘴,手里揪着帕子。为今之计,只有见过让布庄掌柜把她骗来的贵人,再做打算了。左不过是些州府来的纨绔,大不了是群脸如树皮的老头,她什么阵仗没见过,糊弄两句,拿几句乔便是了。有什么好怕的?连翘翘眼睫一眨,啪嗒掉了几滴泪。

&esp;&esp;“阿娘,你哭啦?”犀哥儿发愁,团起手拿沾了奶糊的袖口帮她擦脸。

&esp;&esp;“没事儿,风吹着眼睛了。”连翘翘提起嘴角。她得护着两个小的,现在可不是哭的时候。

&esp;&esp;门外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似有一拨人沿着回字楼梯下来了。连翘翘抻一抻斗篷,站起身,把兄妹俩裹在衣摆下,手攥住襟口,湖波荡漾,她整个人就跟着发抖。

&esp;&esp;“哥儿姐儿听话,跟外头的叔叔婶婶玩躲猫猫好不好?”连翘翘哑着嗓子,气声说,“娘亲数三二一,嘴巴闭牢了,三——”

&esp;&esp;门外有一人道:“陛下,您回州府且要一夜,画舫有侍女却无侍妾,臣等搜罗了个伶俐的小娘子,为陛下摇扇添茶。”

&esp;&esp;又有一把冷峭的嗓音响起:“让你们回去会账,就钻研出这些?”

&esp;&esp;陛下……?连翘翘四肢百骸的血都凉了,汩汩的血液里像灌了冰渣子,心脏跳动一次,就划拉血脉,五脏六腑绞作一团。她无声地张张嘴,绝望地瞥一眼身后的窗子,心道,还不如刚才从这儿跳下去呢。

&esp;&esp;咿,茶室的移门推开,走进两位手持拂尘的太监,见当中杵着个斗篷兜帽遮面,垂首福礼的女子,眼皮一吊,掐着嗓子质问:“你是何人?”

&esp;&esp;知州大人冷汗如注,讪讪道:“陛下,她就是昨日落水的连寡妇。”

&esp;&esp;雁凌霄压根不记得这些琐碎,冷笑一声:“玉湖家底都掏空了,就寻摸到一个小寡妇?把人带下去。你们几个,既不把朕说的话当回事,不若将帽子摘了,告老还乡吧。”

&esp;&esp;知州大人马屁拍在马腿上,忙眼色让侍女领连翘翘下去。

&esp;&esp;连翘翘绷紧的弦一松,头更低了些,人裹在斗篷里,只露出半截白腻的下巴,和一双抵在胯间羊脂似的手。她能感觉到,雁凌霄刀刃般锋利的目光扫过她身上,停顿瞬息,她心都提起来了,又百无聊赖地移开视线,和瞟一眼多宝格上花瓶的眼神没有两样。

&esp;&esp;众目睽睽之下,她大气不敢喘,挪开步子姗姗往外走。然而下一秒,就听得一声清脆的裂帛声,斗篷被人踩在地上,轻软的细布斗篷断成两截,应声飘落。一个圆滚滚的小人裹着碎布头,哎哟一声,骨碌碌打了个滚。

&esp;&esp;满室阙静。

&esp;&esp;连翘翘:“……”如果有一抬棺木,她愿意当场撞过去,再自个儿躺进里面,深埋进地下十丈。

&esp;&esp;噗通,连翘翘跪在地上,搂住被一连串变故吓呆的兕子,头埋到低得不能再低,仿佛蜷进翅膀里的雀儿,羽翼下还有一个眨巴眼睛的小姑娘。

&esp;&esp;“民女……”她嗓子发紧,有些喑哑,倒与平日不同,“民女叩见陛下。”

&esp;&esp;雁凌霄垂眸,看着她纤弱的身形,一时间心神恍惚,半晌没说出话。他的血液在嚣叫,理智却在否认。世间相似之人不知凡几,朝臣、宗室有心思活络的,早就照着连良娣的模子送过一打姬妾。那些人和眼前人,只是徒劳的、拙劣的仿冒,越相像,越让雁凌霄愤怒。

&esp;&esp;“愣着做什么?”雁凌霄扫一眼僵立着的小朱子,“把人拖下去,要朕亲自请你吗?”

&esp;&esp;“陛下……”小朱子的手指头颤巍巍指了指兕子,她扒着连翘翘的衣裳,从背后探出小脑袋,那眉毛那眼睛分明是……

&esp;&esp;“娘亲!”犀哥儿口中呜哩呜哩的,总算从斗篷布里挣脱出来,仰起头就看到一屋子人,他胆子小,当即被唬了一跳,嘴巴一撅作势要哭。等他的眼珠子转到雁凌霄脸上时,却打了个嗝,止住哭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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