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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高宇初低头应是,又道:“尚书台仪曹的人早上来问臣,乳母李氏是否也要随行祭祀。此事还请陛下斟酌,臣不敢擅专。”
&esp;&esp;魏帝的神色恢复了往日的冷漠与难以揣度,半晌后才沉声道:“她也不去。”
&esp;&esp;傍晚尚书省值房内,陆昭仍在阅览文书。朝廷最新的诏令已下,陆昭暂平尚书事,以此来为最后录尚书事做一个过渡。在听到仪曹的侍郎将今日高宇初与皇帝讨论过的议程呈报后,陆昭将议程接过,举重若轻地放在一边。她身后恰是一张绢面画屏,浅绛山水,万丈险峰在左,千里湍江在右,晦明难辨的青白色雾霭自四面八方涌荡而来,仿佛天鸣漏雨已盈贯耳畔。
&esp;&esp;陆昭用水润了墨,随后起笔书写,一边书写一边道:“立春元日郊祀未行,恐于春耕不利,百姓无心稼穑,不若此次郊祀请治粟内史等一并前往祭祀。中书省,王监身份贵重,不可不到场。至于郊祀车舆法驾,倒不必动用禁军。北海公与车骑将军俱在京畿,各遣一卫随侍即可。”说完,陆昭将已书好的信件加印封口,随后交予先前在门外值候吴玥道,“送此信至司徒府。”
&esp;&esp;郊祭乃国之大事,亦是军事。依常制,整个帝国以皇帝为首的权位深重者即将脱离宫中的宿卫,暂时离开皇宫。此时谁离皇宫——这个权力中枢最近,并且控制了部分禁军,谁就有能力发动政变。这部分力量可能很小,与秦州等地的兵马相比,根本不足以相提并论。但是秦州刺史的官职再大,掌握的兵再多,也不可能发动政变。
&esp;&esp;原因无他,拱卫京畿的不仅有秦州,还有雍州、司州、北六镇,中央完全可以调兵来打。更重要的是,所有刺史督军事下各级官员,多少都会将家属留在长安作为人质。只要地方闹起来,闹事者大多会先被手下人背刺。再高的威望也不值得他人为你抛家舍业。
&esp;&esp;权力核心的夺取流程简单来讲就是入宫、控制进军、封锁内外城,随后无论借由皇帝、皇后还是太后出诏,再利用台省内现有的尚书、中书部分官员,将自己的诉求通过合法章程走全,最后公之于众。区别只是这个诉求可能是废立,也可能是直接篡权。而尚书之事,帝王所掌,禁军之力,皇帝统辖,拿下这两样,皇权就是牢固的。
&esp;&esp;如果一个人在禁军中有力量,即便是很小,那也有掌握皇帝和整个官僚架构的可能。如今即将郊祀,皇帝本人不出皇宫,太子与殿中尚书这个禁军统领即将离开皇宫,这是一个隐晦危险的政治信号。
&esp;&esp;陆昭在捕捉到这一点后,也旋即做出了应对。如今同样不出皇宫的还有太子的乳母,而同为诸侯王的元洸被遣出皇宫。那么在皇帝的一手操办下,余下的人则是要参与权力核心变动的。皇帝大概率是和太子乳母串联的,下手的目标应该是姜绍等势力,淄川王元湛大概率是和姜昭仪一起作为人质扣留内宫。姜绍毕竟贵为三公,手上还是有营兵的。
&esp;&esp;其实这和陆昭并无直接关系,但陆昭隐隐感觉魏帝或许要借由这一次肃清姜绍来协助太子的乳母李氏以及卫尉杨宁等人实现一次军事抓权。毕竟军队的归属感与忠诚需要通过至少一次实战才能够完成。这样做看上去没有动陆昭的人,但其实也是在蚕食陆昭在禁军中的掌控力。
&esp;&esp;陆昭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桌案。让治粟内史一块跟着出城郊祭,为的是让司农印可以跟着走。她也打算将王峤一家拉出城去,中书印如今已被行台归还给了王峤,她准备让王峤把引也随身带上。没有了合法制诏,那些人在宫城里也闹腾不出多大的水花出来。现在她唯一需要关注的点是距离武库最近的司徒府,即原丞相府,还有就是把控长安城的护军将军。
&esp;&esp;北海公元丕既得太尉加衔后,在世族们的一力运作下,剥夺了其护军将军一职。但是这个职位是否能够落到自家手里,仍是未知。
&esp;&esp;陆昭慢慢起身,披上氅衣。如今她还是必须要见见亲自录尚书事的那个人。
&esp;&esp;此次元澈赶回长安带兵不多,如今这一批人马分散在大司马门与武库附近,但在居所周围仍守着两百宿卫。元澈见陆昭身着公服入内,其身后又如以往那般呼啦啦跟着一大群人,不免笑开:“殿中尚书若有事求孤,实在不必如此兴师动众,只身前往未必不能成事。”待四下没有了人,他亲自替陆昭解了氅衣,顺带用手背贴了贴她的脸:“都凉透了。”
&esp;&esp;陆昭单指将元澈的手从脸颊上调开。她需要尚书印,现下又没有录尚书事,有些事情不得不拿禁军作架子,用威势逼一逼他,交印出来盖章。原本不必走这个流程,皇城驰道一条街,谁都知道她是爹,乖觉一些的不必等她动禁军,早就乖乖奉上印来。只是元澈偏不,不但不坐班尚书省,每次派人去请印都是一口回绝,偏要自己兴师动众赶过来。也不知元澈是不是有什么受虐的癖好,一定要在这个时候品尝一下被权臣拿捏的滋味。
&esp;&esp;元澈回手拿过陆昭递过来待盖章的公文,不仅啧啧叹了两声:“中护军,殿中尚书好大的手笔。印就在案上,自己去拿。”
&esp;&esp;护军将军乃是都城禁军要职,陆昭本以为不会如此顺利。见元澈应下,她小心翼翼地笑了笑,回身就要去取,谁知元澈忽然从后面钩住了她的衣带。
&esp;&esp;上巳
&esp;&esp;窗外桃花落如雪霰,耸动着繁华子的心,挑开了轻薄儿的眼,满心满眼尽是佳人的回身隐笑之态,却步敛袖之姿。元澈的手指轻轻一弯,借着这股力将人重新拉回了怀里,却感到胸口一硌,一双素白的手刀劈剑斩一般抵在了薄薄的衣料上。
&esp;&esp;他俯身向她耳畔探去,只见一丝冷汗自延颈秀项而下,皓质如呈露。“这么着急要中领军干嘛?”
&esp;&esp;“着急吗?”陆昭表面波澜不惊,手腕上却下了死力,“兄长掌控长安城防,车骑将军加护军,不过多了个四品的衔。郊祀在即,也好有个护銮驾的名分。”
&esp;&esp;“哦,倒不知此护军是否掌典武之选?”他感受到了权臣的敷衍、肆意以及堂而皇之,心底的那一点点难以忍受的躁逐渐染上眉间,“听说自司马师领中护军后,至晋一朝,护军将军已调至三品,却不再掌武官升迁。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他司马家知道这个官职有多大的能耐。三年的武官选拔权,足够让那些不得志者替你卖命了。”
&esp;&esp;薄薄的衣料逐渐被体温渥得烫手,陆昭慢慢缩回指尖,勾了勾嘴角:“司马师?我怎么觉得自己倒像是曹爽,出趟皇城郊游,武库不在手,司马门亦被夺,被人矫了诏。我的血是不是也要染在渭水里了?”
&esp;&esp;元澈又把陆昭的手摁回了怀里,声音与眼帘一同垂下:“当年曹爽就真赢
&esp;&esp;不了了吗?他是中领军,桓范给他送来了大司农印,只要他肯挟皇帝奔赴许昌,令於天下,谁敢不应。他输了,不过是因为信了司马懿的发誓。”
&esp;&esp;“千百年永恒流过的洛水,四十年的清望高誉,誓言不过如此。”陆昭轻轻地笑了笑,“皇帝与你乳母俱在内宫,宿卫藏了他们多少人,我根本不曾知道。待行台归来,兄长便回秦州,居住在这深宫中的就仅仅是我一个人。宫墙那么高,只要有人轻轻一推,就可以了结一个人的性命。皇帝那么在意保太后执政的旧制,一旦太子妃有了妊娠,他们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去母留子。那时候殿下又能给我一个什么样的誓言呢?我的死能解决你们太多的问题,我不得不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esp;&esp;元澈的手顺着陆昭的手腕将这一抹白揉进了心口中,冰冷的世界依偎着滚烫的炉。她索要的并不算多,只是他能给的只有更少。“日后行台归来,孤来接掌禁军,不会让这些事情发生。这个誓言,孤还发得起,你可放心了?”
&esp;&esp;陆昭将手回夺,亦道:“若臣执掌禁军,也不会让这些事情发生,殿下难道就放心了吗?”
&esp;&esp;趁着他尚在愣怔之中,那双冰凉的手一撤,便回身去取印。元澈只觉得胸口更冷了几分,眼见着那枚印章按下一片朱红,美人携纸侧环过身,容身黯淡地要推门出去,旋即冷笑道:“拿下了这道任命,你合该高兴。”
&esp;&esp;陆昭回头笑了笑:“殿下为国选才,秉公无私,臣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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