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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剑生暗暗叫苦,抄家这种肥差不让他去,圈禁在宫中交代左勤的势力分布,分明是不满他先前没有和盘托出。可是当时他只来得及说完京城中的大势,根本还没顾及其他。其实太原楚家为左氏周旋之处甚多,他本想供出楚少少,但一则他徒弟灵萦鉴与塞边人的两个徒弟胭脂、楚少少皆交好,再则楚家实力强大,不能轻易撼动。否则只要朝廷没把他们连根拔起,一旦楚家反扑起来,却比左氏更令他头疼。想到这里,冷剑生叹了口气,在雍穆王府和昭平王府过惯了安逸日子,他再也不想在江湖上奔波亡命。正因为如此,他选择投靠皇帝,可是却与塞边人、太原楚家结下梁子。如今没有回头路可走,只能凭借朝廷的力量,抵挡这些江湖仇怨。至于徒弟灵萦鉴,会不会被塞边人积怨之下给废了,他自顾不暇,由她自生自灭罢了。谢红剑领了冷剑生往一处僻静的宫苑去后,郦逊之回京复命,来见龙佑帝。提起大败燕家军,皇帝笑逐颜开,大加赏赐,更要在宫中为郦家军开庆功宴。郦逊之此时已道听途说了左府被抄之事,警惕之余,焉敢称功,连忙一一婉谢。龙佑帝劝勉了两句,又夸赞了一番郦伊杰,说了半晌后,忽然转了个话题。“眼下却有件大事,非你去办不可。”龙佑帝凝视郦逊之,说得郑重。“请皇上吩咐。”郦逊之心下猜度,如今大局已定,皇帝又有何样大事会交付他这廉察?龙佑帝沉吟良久:“你认得江留醉这个人罢?”郦逊之一惊,那日在茶楼上看到龙佑帝的一幕倏地显现,皇帝无端端提起江留醉来,实在不是什么好事。他迟疑了一下,答道:“认得。”“我听说他即将随你父王进京。此人身份可疑,妖言惑众,断断留不得。”龙佑帝斩钉截铁地说道,“我要你亲自杀了他,提他首级来见。”郦逊之吓了一跳,只觉全身汗毛直竖,怔怔地望了皇帝,口干舌燥,不能言语。“你不领旨?”龙佑帝闲闲地道,像是料到了他的反应。郦逊之扑通跪下,辅政王爷如今已去其三,他父王是唯一剩下的一个。如果皇帝有见疑之心,拿住一点纰漏即可大做文章,无论此时他说什么,既救不了江留醉,也不能保全郦家上下。“臣自当领旨。”郦逊之恭敬说道,不敢流露丝毫犹豫,龙佑帝满意一笑。郦逊之旋即问道,“只是容臣斗胆说一句,据臣所知,他不过是个乡下人,不会对朝廷有碍,这其中会不会出了什么差错?”他说得小心翼翼,龙佑帝深深盯了他看,似乎想看透他的心思。“逊之,我知你与他颇有交情,这样做太难为你。至于他究竟做了什么,我不想细说给你听,你只需知道,此事不会有错。一切前因后果,将来,你可以问冷剑生。”皇帝说到此处,突然冷下脸来,“此番,朕的圣意不可违,你要想清楚。”龙佑帝特意用了“朕”,目光冰冷。郦逊之呆住,恨恨地想,果然是那个朝三暮四的奸贼,周旋于雍穆王和昭平王之间捞尽好处,此时又攀附了皇帝,极尽挑拨之能。他记起江留醉很早以前就被冷剑生打伤过,推算起来,应是冷剑生与江留醉的师父有仇怨。如此说来,那奸贼是在公报私仇。以前他从楚少少那里得知江留醉的皇子身份,因太过惊愕忘了询问消息的来源,现下看来,必是冷剑生说出的无疑,流布在京城的谣言,若非嘉南王的手笔,便是这奸贼说服左勤四处散播。冷剑生目前是皇帝跟前得宠的人,郦逊之一时撼动不了,但是,他默默地在心里下了决定,一有机会,绝不能放过这个危险的人。江留醉,我的兄弟,我该怎么办。郦逊之茫然失措地走出皇宫,走了一阵,忽觉一脸泪水,再看,竟是天雨冷冽,衣衫早已湿了。他心头愤慨凄凉,趁了这潸潸不止如哭泣的冬雨,在夜色中大吼一声。怒吼在红砖碧瓦上震荡,继而无奈地消退在无尽的长路上,像是为了和应他的愤懑,远处的天空忽然亮过一道闪电,沙哑的雷声随即滚滚而来,如举了锤子的巨人重重敲击大地。惊蛰前的雷声,不是好兆头。郦逊之瑟瑟发抖,夜雨哗哗地在他脸上流淌,天地模糊成一片。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彻骨冰凉,忘了驱寒,忘了换衣,一路淋漓地走回房中。郦云一见他的模样大惊失色,慌忙拉扯他去沐浴更衣,郦逊之充耳不闻,兀自想着心事。“公子爷!”郦云大了胆子,拼命摇晃他。郦逊之清醒了两分,道:“王爷的车驾几时到京城?”“明日一早,从福夏门水路进来。”“哦,我忘了,他们是坐船。”郦逊之沉吟。“公子爷,天冷,您快把湿衣裳换下来,否则明日王爷见到的,就是伤风的公子爷。”往常郦逊之会和他打趣几句,此时全无心思,不置可否地出神。郦云无奈,拖了他往内室走,唤了几个婆子准备沐浴的汤水。烟气蒸腾,郦逊之浸润在热水里,反复想着龙佑帝的话。原以为局势的稳定会让皇帝忽略了过去这隐藏在市井中的流言,没想到当政者必会不留情面地扫除一切障碍。他想他到底天真了,忘了未雨绸缪,事先做些安排挽救这局面。终至不可收拾。他把头埋进水中。我的兄弟,是我对不起你。无双次日,淅沥的雨像恼人的铃声吵醒了郦逊之的浅睡。这一夜,他迷迷糊糊,半梦半醒,几次挣扎醒来,都是一身冷汗。这日无需早朝,郦逊之起身洗漱更衣,特意挑了件四季花卉的锦衣,让花团锦簇的热闹冲淡心头迷思。候到雨停,他精心地整了衣冠,带了一众家将驾车去码头迎接郦伊杰回府。天色灰沉,如哭泣后黯然的脸,郦逊之强打精神调出笑颜,率众沿了河岸一字排开,翘首等待。等了不少辰光,两只快船远远破水而来,船头挂的正是康和王府的旗帜,郦逊之笑容愈盛,心下却险险要哭出来。他扼住手腕,提醒自己不要因情害事,按下芜杂的心绪迎了上去。舢板刚搭好,江留醉迫不及待直直走来,一把抱住郦逊之,简直要把他抬起。郦逊之笑了笑,往后看去,郦伊杰站在船头,暗金色帽檐下两鬓微白,容颜倦老。郦逊之心中一酸,拍了拍江留醉,示意他一同搀扶父王下船。郦伊杰摆了摆手,步伐稳健地走上岸,郦屏随后下船。众家将望见两人,神情顿变振奋,站得标枪般笔直。“愣着做什么,我带来了杭州酿的好酒,回家好好喝几杯。”郦伊杰对郦逊之说道,转头向众家将,“见者有份!”众将哄然叫好。郦逊之送父亲上了单独的马车。郦伊杰看着他心事重重的脸,与归家时的朝气蓬勃迥异,像是经了秋雨的芭蕉,撕裂的宽叶染了仿佛锈迹的痕。郦伊杰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即使身体毫发无伤,心却疲惫地病了。“一切可好?”“禀父王,京城诸事安好。详细情形,容孩儿回府后禀告。”“你上来坐。”郦伊杰叹气,儿子的回答有太过生分的官僚气,不是他想听见的言语。“孩儿与江留醉有些话要说,请父王恕罪。”郦逊之说完,慢慢退出车厢,拉下帘子,把郦伊杰隔在里面。车内暗如密室,郦伊杰心头一窒,悄然掀开窗上的小帘,一线光亮透进来。他临窗看去,郦逊之一把拽住江留醉,急急登上了后面的马车。郦伊杰嗅到了不安的气息,他放下帘子,蹙眉想了想,然后吩咐车驾起行。众家将都为今日穿了新衣,一个个像打了胜仗般欢喜,趾高气扬地随了王爷的马车打道回府。“花非花没来?”江留醉进到车内失望地问道,分隔多日,他一腔期待落了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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