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郦伊杰微笑:“这些是张九天所教?”张九天人称“智客”,当年始终伴随郦伊杰左右,直至王朝初立时退隐山林。郦伊杰要送郦逊之出海时,特地让年幼的儿子拜在张九天门下,以便将来研习经史子集。张九天本在找寻清修之地,闻说深泉岛景致绝佳,见猎心喜,就随郦逊之一同出海去了。郦逊之见父王似有称赞之意,道:“张师教导经年,逊之不才,未能尽得先生所传。只盼学以致用,造福于民。”郦伊杰摇头道:“你说皇上急功近利,我看你有过之而无不及。你说的无非是书生之谈、表面文章,什么是国家根本?我看你一知半解!唉,此刻我若劝你,你年少气盛必听不进去,等你遭受挫折后,自然会明白我今日之意。”郦伊杰避开郦逊之不服气的眼神,续道:“皇上亲政两年未握实权,定会开口让你襄助,我也拦不住你,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他说到此处,脸上有种难言的哀伤。郦逊之看不明父王到底在想什么,正想好生与他详谈,郦伊杰站起身吸了口气,冷静地道:“太后……”眉间忽然一跳,立即转了口气,“罢了,你小心就是。明日早些进宫。”像是为了掩饰情绪,郦伊杰匆匆往里屋走去,他的背影并不似领兵百万的元帅,仅是个心怀忧思的文人,令郦逊之看了不免有几分别样的怜悯与酸楚。郦逊之呆在原地,猜度那说了一半的关于太后的话是什么。因为太后姓金!他冷笑了一声,我可不怕。次日天犹苦寒,凌晨时飘了一场雪,落得处处琼瑶,粉妆玉琢。好在天亮时放了晴,郦逊之挑了一双银靴,踩着雪进了宫。他先往郦琬云所在的永秀宫而去。等待通传时,他用心凝视宫门四周的气象。永秀宫在冬日难得的晴日里,一如纵声欢笑的少女,在煦暖的阳光下恣意畅游。光秃秃的花枝上扎着无数绸花,姹紫嫣红,如身处花海一般繁茂。别处随地可见的积雪,在此间荡然无存。郦逊之看了几眼就放下心事,幸福之人的居住理应如此。耳边有轻微的走动声传来,一声软绵绵并带着笑意的喊声叫道:“世子,娘娘请您进去呢!”他转身看见一个身材苗条的宫女,圆圆的脸,玉似的肌肤,盛满笑的眼。“你叫什么名字?刚才进去通传的不是你。”郦逊之边走边问。“我是娘娘身边的人,叫小晴。”小晴顿了顿,抬起眼望了望他,“世子长得真高,可娘娘说起你,就像在说小孩子。”这宫女热情洋溢,和宫里明亮而富生机的气氛和谐一致,郦逊之对姐姐的处境已放了心。他随即笑道:“娘娘只记得我小时候的样子,自然把我当孩子。她在做什么?”“刚用完早点,歇着呢。娘娘过午不食,早膳最为紧要了。”“有这回事?为什么?”“娘娘信佛。”她随便道来,郦逊之脸色一冷。没想到不仅父王“信”了佛,连姐姐也是如此。这般清心寡欲的脾性,皇上会中意么?小晴误会了他的表情,道:“看来世子是不知道,娘娘信佛替大家祈福,皇上和太后都很赞赏呢。”郦逊之听了稍安,转了话题,“听口音,小晴你是苏州人?”“是啊,”小晴惊奇地道,“世子去过苏州?”“嗯,”郦逊之记起了小佛祖带他流浪的日子,“我喜欢听苏州人说话。”小晴高兴地道谢,转过仪门,向寝宫一指:“到了。世子请。”郦逊之刚踏进寝宫正门,约有十来名宫女立作两排,齐齐向他拜下,莺莺燕燕地道:“恭迎世子。”郦逊之措手不及,差点被这阵势吓一跳。小晴顽皮地笑道:“我们平素便是这样迎接皇上,世子别见怪。”郦逊之笑着摇头,走进宫扫视一周,处处轻纱曼舞,檀香袅袅,令人身心俱畅。一阵琴声忽起,慢慢地往他所立处渗了过来,抚着他的衣襟,浅浅低吟。郦逊之循声走去,转过一道门户,遥遥地看见一个凤冠蓝衣的女子一边弹琴,一边抬头望着他。“姐姐!”郦逊之大叫一声,朝她扮了个鬼脸,“我回来了。”他觉得这里既然满是欢乐,他也该把重逢变得更轻松些。郦琬云不禁一笑,她的笑静穆而庄严,不食人间烟火。郦逊之不大认识姐姐,她修行时偶尔回家小住,可那时的姐姐如何能与在宫里的娘娘相比。“佛”使郦王爷变得避世消极,郦逊之不希望她也如此。她的笑容令人失神,令人倾倒,却带了拒人千里的高贵与神秘,让郦逊之担心。他不禁想起过世的母亲,也是这般静好恬淡,只是那一种静来自慈母的温暖,不同于姐姐说不出的淡淡的冷。他走近她,仔细端详着。她安详得如画中的仙子,缥缈,无忧。那双眼亮得晶莹剔透,黑而细长的弯眉,抿起时微向上翘的嘴唇,恰到好处地勾画出她亦柔亦刚的性格。从一个男人的眼光来打量她,她真的很美,让人心生敬意心生爱慕,却不起杂念。只是这么一瞬间,他已沉醉在她的温柔静谧之中。郦逊之暗暗地想,皇上爱姐姐什么呢?郦琬云并不停下琴声,一双妙目细心地注视着他。过了片刻,她宁静地道:“见过父王,还不想改主意?”郦逊之吃惊地望着她:“是。你知道了?”“来,坐下。”她忽然急速地拨动着琴弦,琴声忽嘈杂如大雨瓢泼,忽沙哑如野鸭乱鸣。其间悲欢离合,催人肠断,喜怒哀乐,引人泪下。寥寥数弦,纤纤细指,起念之间奏出人间生离死别,爱恨酸甜。郦逊之望着她奇妙的双手,越发倾倒。郦琬云的语声幽幽传来,如空山的回声:“乱世如乱音,你当真做好了准备?”郦逊之心里一激灵:“我随时准备应付一切。”郦琬云一笑,笑容清泉般流入郦逊之的心中,他只觉眼中盛满了春日的明媚,这是怎样的微笑!比之四周的不堪,他愿意为这笑容做任何事。琴音继续,郦琬云空出一只手,递给他一杯茶。郦逊之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流畅的动作,感叹她的优雅与出尘,手上接过茶喝了一口。他的笑容忽然变了,低沉地问:“这茶是谁沏的?”“小晴。好喝么?”郦逊之呆了一呆:“茶里有毒。有人想害你!”郦琬云手上琴声不断,纳罕地看他一眼,像是诧异他中了毒丝毫不慌乱,淡淡笑了笑:“毒是我放的。”郦逊之愣住,头脑混乱,他想问缘由,却只是说:“分量太少,且这种毒太寻常,伤不了我。”他知道她决不会害自己,愈发镇静。“我对此所知不多。”郦琬云带着歉意地说,“下次会请教高人。”她仿佛是因没沏好一杯茶而内疚,完全没考虑郦逊之中了毒。她停下琴,看了满腹疑问的郦逊之一眼,道:“你不碍事么?解药在那边书架上。”郦逊之蓦地明白了她的意思,叹气道:“你没必要试我,我很小心。”他在岛上的日子,小佛祖和师父们已教他如何抵御各种大内毒药,此刻想起这事,似乎他们未卜先知。难道在他小时候,他们就知道他的抱负?郦琬云的眼中有一抹淡淡的忧愁,她扫视着富丽堂皇的寝宫,缓缓地道:“你若想在这种地方成大事,就要提防所有的人,包括我在内。”她盯着郦逊之,目光不凌厉却空灵。郦逊之无话可说,他心底承认郦琬云所说,只是他相信他的亲人即使在紧要关头,亦不会对他下毒手。他们的善良不是太少,而是太多。“你虽然聪明有本事,但这里不是靠聪明和本事立足的地方。”郦琬云轻描淡写地说道。郦逊之思及她在皇宫的日子,她是否有所指?“皇上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想了想,忍不住问道。“和你一样。你们筹划了许久,却没有真正的准备。”郦琬云道,眼中有不易察觉的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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