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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起来的时候太猛,把柳蓉的桌子给撞得掀起一个角,已经是中秋了,天气凉了下来,孩子们身上的衣服见多,也显得她愈加臃肿,高星就嗤笑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说话带刺还是开玩笑地来了那么一句:“哎哟喂,你看你把人家东西都给撞掉了,跟个大猪似的。”一边的柳蓉都被她的话音表情刺得一皱眉,常露韵却只是轻描淡写地停顿了一下,也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好像没听见似的,平静地跟柳蓉说:“走吧。”她们两个到了门口,柳蓉还能听见高星和一边的女孩大声说着:“……那可不,我可受气了,每天就给我挤得剩不大一点儿地方……那能怎么办,忍呗!谁让我赶上……了呢。”然后几个女孩子一边捂着嘴,一边“日日日”地骂人一样地笑起来,柳蓉就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心里莫名地想起汪洋的话——这帮小娘们儿,跟他娘的母鸡似的。她偏头看了一眼常露韵,这能把她两个人装进去的姑娘头低低的,看着地面,嘴唇微微抿起来,微长的头发从她的鬓角落下一缕,就晃荡在她的脸颊附近。于是柳蓉也沉默了,跟着常露韵往外走去,像是背离了一个世界一样,越走越远,越走越荒凉……而这只是个开始。又一天语文课的时候,老师让大家和同桌讨论一篇阅读题目的文章主旨,给了五分钟的时间,柳蓉偏头看了一眼于晓丽,后者余光瞥见,于是非常自然地避开她的目光,伸手捅了捅前桌的正跟常露韵说话的高星,笑盈盈地问:“讨论呗。”高星说:“跟你同桌讨论。”于晓丽古怪地笑了一下:“拉倒吧,人家跟咱是一个层次上的人么。”柳蓉旁若无人地自己坐正了,充耳不闻她们说话的声音似的,自己用笔尖戳着那本语文练习册的书页。感觉每时每分都像是被拉长了一样,拉得……就像是于晓丽和她书桌之间的那半尺宽的长度,那一刻,她像是整个人飘在空气里,无从着落,度日如年。常露韵半个身子侧过来,占的空间更大了,把她的桌子微微翘起了一个小角度。她们那样说她,她竟然好像全不在意一样。柳蓉颇为不理解地兀自撇撇嘴,然后心想,于晓丽去死吧。而表面上,于晓丽和柳蓉依然在人前保持着友好的同桌关系,对于柳蓉那句“我的书太高,挡了她的光”这个烂理由,于晓丽毫无原则地默认了——她们没有吵架,没有矛盾,一点都没有。只是出于某种原因,我看你不顺眼罢了。而这样微妙的关系,保持到那天课间,不知谁引起了一个十分无聊的话题——这世界上究竟是聋子多还是哑巴多。柳蓉开玩笑似的说了一句:“据说是聋子多吧,十聋九哑么。”于晓丽就阴阳怪气地说:“懂不懂啊,净胡说,你们家才聋子多呢,明明就是哑巴多好不好。”柳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天赋奇才,那一刻脸上的笑容竟然没有僵住,还十分自然地接着话题说:“我怎么不知道,我一个阿姨就是特教中心的老师——哎你们这期的当代歌坛有人买么?我早晨来的时候看见有买了。”再把话题带开。可那句“你们家才聋子多呢”,就像是跟鱼刺,尖锐地卡在她心里,柳蓉忽然有点明白那天梁雪会拿着墩布棒子,不要命地反击的心情了。那是一种怨恨……不,是怨毒的心情。于晓丽——文明的优等生乖乖女柳蓉在心里咬牙切齿地翻查着汪洋同学的骂人语录,终于搜肠刮肚出那么一句在她看来十分粗鲁的话——你将来生孩子没屁眼!预言秋凉不识风月,一夜之间,枯黄的树叶落满了整个校园,天空笼罩了一层仿似带着肃杀气息的阴霾,阴沉沉的,要掉到人头上一般。柳蓉终于见识到了五中“百强”的强悍之处。每个班门口贴了一份打印出来的八开纸表格,学校还生怕打印出来的表格别人看不清,弄了一张跟旧社会科举考试张的榜似的那么个大红纸,高高地悬挂在各个年级教学楼的宣传栏里,而赵洪这位不厚道的老同志,为了照顾部分同学的近视眼,怕他们连那大红纸也看不清,还特意自掏腰包,跑到打印店复印了四十来份,发下来务必保证人手一份。简直让人躲无可躲,避无可避,连装聋作哑都求而不得——所有悲愤的孩子心里怨愤着,这是个什么世界啊!柳蓉对此的评价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当然,她本人是没什么压力的,因为她的名字在红榜的顶端。三班沸腾了。这回考了七门,分数多了,于是距离也就拉开了,柳蓉的分数在三班比全班第二名郭帅高出了整整五十分,成功跻身到了传说中“牲口”那一类的人群里。她入学时候虽然算是班里第一,不过在年级里也就能排个十来名的样子,赵洪也没想到她成绩会这么好,先前还郁闷过自己班里没有尖子生,于是加菲大叔一整天都眉开眼笑的,比他自己考了年级第一还高兴。而很快的,柳蓉也发现了这名次给自己带来的好处——她的人际关系问题被缓解了。于晓丽以一句“五班的谁谁谁跟我打听你来着”,打破了两个人之间长达一个月的坚冰,又开始叽叽喳喳地跟她说话了。郭帅也不再一见面就一脸剑拔弩张、恨不得连打个招呼都惜字如金的了,语文试卷发下来的那天,他主动借走了柳蓉的作文那面,说要拜读——当然,柳蓉作文很烂,基本上被扣的全是作文分数,实在没什么好拜读的。于是柳蓉相信,这只是男班长在为自己一直以来的不亲民,找个台阶下。靠得近,才会嫉妒,才会排挤。而一下子拉大的距离,让于晓丽们迅速调转了枪口,不再针对柳蓉——因为柳蓉已经脱离他们这个世界了。她的日子好过了,也难过了,没有人在明里暗里地找她麻烦,大家都对她客客气气的,也自然而然地没有什么朋友,因为每个人都远着她。非我族类。不过柳蓉并不觉得难过,只是好像重新回到了小学那样的日子,和每个人保持着距离。孤僻是一种病,而当一个人习以为常并自得其乐的时候,就已经有要病入膏肓趋势。一个学期飞快的过去,大家都不是刚开学的时候那副“我叫xx,我毕业于xx,我的爱好是xx,希望和大家成为好朋友”一样上相亲节目似的虚伪嘴脸,而各自暴露出各自的性情。对于女孩子们来说,各种小团体也在民间逐渐形成,谁谁谁和谁谁不好了,嗯,我和谁谁好,于是我们要联合对外,一起对付谁谁谁。学习生活,就在这样团结和争斗……以及偶尔内斗之间和谐地进行着,可不包括柳蓉,她身上没有任何标签。若干年前还没有“宅女”这个词,但柳蓉身上已经先有了“宅女”第一特征:善于自娱自乐。自习课的时候画画漫画,看看小说,小学的时候为了赢得大人的表扬而勉强自己读下去的世界名著,渐渐地随着年龄的增长而能理解一些了,便拿出来重新读一读,后来又迷上了武侠小说,偷偷地在学校外面的租书店里,把金庸古龙都借了个遍。也能默默地欢乐。她像个孤独的游侠散仙,不被大家所接纳,但也没有人找她的麻烦,赵洪都对她睁只眼闭只眼,早晨不愿意早到晨读,就可以开特权不来。于是很快到了新年,在紧张的期末考试复习之余,学校还算多少有点良心,要搞个联欢活动,三班合计了半天,就挑了几个唱歌不跑调的女生去凑合个小合唱,当时学校门口只有一家音像店,伴奏带找了半天没找到,胡蝶就问:“柳蓉师父,你不是学过琴么,你给我们伴奏吧?”这种歌曲的伴奏一般都相对简单,柳蓉就答应下来,在家里练了几天,然后新年前夕的周末,大家决定约个时间到学校,找个教室练习配合一下,柳蓉爸妈出门不在家,她一个小豆芽菜也弄不动电子琴和那个巨大的琴盒,胡蝶就自告奋勇地借了辆自行车,和乔安一起陪着她回家,准备把琴拖过来。学校离家不远,步行过去十五分钟,胡蝶推着自行车,乔安和柳蓉有一句每一句地聊着期末复习的事,乔安看起来稳重,说起期末考试的腔调却和于晓丽一样——其实所有人说起考试的腔调都一样——无非是平时没好好学习,快考试了怎么办啊怎么办,你成绩那么好肯定没问题,我就惨了之类千篇一律的话。柳蓉一边应付着,一边就想,应试教育这玩意真害人,培养出来的人都那么千人一面。胡蝶这个话痨自然是不肯被冷落到一边的,但是让她开口谈学习的事,那也是决计不可能的,一开始被赵洪找出去说的时候还掉过眼泪,不过在经过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课堂小测试洗礼后,她显然已经修炼到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境界。自从上回柳蓉目睹她拿着一张九分的数学卷子,大剌剌地冲着常年坚守着倒数第一岗位的那位男生说“有你垫底我就满意了”以后,就也不想对这姑娘发表评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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