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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节（第2页）

&esp;&esp;梵行将这个念头从脑子里随意撇去，见燕无纠神情委屈得快要哭出来，不由得脸上显出了点为难。

&esp;&esp;“这……好吧，那就不认字了。”

&esp;&esp;僧人伸手用木片抹平沙盘里的沟沟壑壑，布帘后熟睡的女人平稳的呼吸声忽然撞入他的耳朵，之前被他按下去的疑问再一次飘了上来，于是在燕无纠一下子放了光的眼神里，这名温吞得看上去很好欺负的僧人抿着嘴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那我就给你讲《魏史》上的故事吧。”

&esp;&esp;燕无纠皱起了眉头，他不想听什么史书的故事，一听就枯燥无味极了，但他又不敢说，生怕梵行不讲了，只好耐着性子听下去，谁知这一听就停不下来了。

&esp;&esp;“你今年九岁，在你诞生那年，国号亦为魏的前朝覆灭，末帝亲手点着了他的宫殿，葬身火海。”

&esp;&esp;他只说了寥寥几句，燕无纠的心已经火热起来，男孩子对于这种铁马金戈和改天换地生来就有一种敏锐，他下意识将自己带入了那位末帝，惊讶地问：“他不是皇帝吗？皇帝不是都很厉害吗？他为什么要点火自杀？”

&esp;&esp;说着这样大逆不道的前朝往事的僧人还是保持了那种出尘的淡然：“因为他失了道。”

&esp;&esp;燕无纠喃喃重复：“道？那是什么？”

&esp;&esp;梵行想了想，身为方外之人的他当然做不到精确描述帝王之道的内涵，如果此刻在这里的是邵天衡，他就能给出一个最为犀利精辟的答案，只可惜作答的是梵行。

&esp;&esp;僧人很符合自己人设地笼统概括回答：“爱民如子，选贤进德。”

&esp;&esp;他是个僧人，不应该懂得皇座之下的阴谋诡道，于是只答了一面内容，便轻巧地把话题扯开：“末帝失道，引起民怨沸腾，天下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朝堂上贤良难求，邵魏能传承到那一年，已经是了不起的事。”

&esp;&esp;燕无纠的脑子还在梵行上一句话上打转：“意思是他不是一个好皇帝，所以他自杀了？”

&esp;&esp;这逻辑有些把他搞糊涂了。

&esp;&esp;梵行详细地解释：“他引来了众怒，有人揭竿而起，万人疾呼响应，带头的人打下了京师，再从京师扫荡出去，凡是他的旗帜到达的地方，百姓们都打开城门归顺他，所以建立了新朝。”

&esp;&esp;梵行这段话里省略去了不少内容，轻描淡写像是在说一个贫乏无味的故事，但是燕无纠已经听傻了。

&esp;&esp;他自小长在昌平坊这个污水坛子里，目之所及都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的例子，乞丐的孩子永远只能做乞丐，生在稻草堆里的女孩儿大多是去大户人家做奴仆，以后嫁一个同样做小厮的男人，能做夫人身边的管家妇就是了不起的梦想了。

&esp;&esp;他知道皇帝，那是在达官贵人们的言谈里才会出现的高高在上的人物，事实上他在燕无纠的印象里都已经不像是个人了，那是一种朦胧含糊的概念，象征着没有人能反抗的权威、永远也花不完的金钱、这个昌平坊和整个京都乃至外面更大的土地都是他的，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从生下来开始，就烙上了归属于这个皇帝的印章。

&esp;&esp;燕无纠隐隐畏惧着这样的概念，纵然他是个孩子，也有着趋利避害的本能。

&esp;&esp;而现在，梵行轻描淡写地告诉他，这样厉害的皇帝，他是会死的，他是可以被拽下至高无上的皇座的。

&esp;&esp;——这个可怕的概念，不是天经地义地存在于某人身上的。

&esp;&esp;这个想法的升起令他有种触碰到了怪物的恐惧，但他同时又为这种惊险而感到战栗兴奋。

&esp;&esp;这种在世人看来堪称恐怖的想法在燕无纠脑海里悄然成型，梵行一眼便看出了这小孩儿在震惊什么，但他什么都没说。

&esp;&esp;事实上燕无纠问出的那个问题已经有点令他欣赏了，常人在听见这个故事的时候，会自然而然地带入和自己更为贴近的起义军一头，但燕无纠的选择截然相反。

&esp;&esp;他把自己带入了帝王的角色。

&esp;&esp;这个孩子本能地追逐着更高的地位，他骨子里将自己看作更尊贵的一方，像是食肉的小兽一般，就算吃上再多的草，也会在闻到血腥味的一瞬间，展露出贪婪的獠牙。

&esp;&esp;——他天生就是要向上攀爬的野心家。

&esp;&esp;燕无纠把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往心里藏了藏，趴在桌上去看梵行，难耐地催促他：“快说呀，他到底做了什么，又是怎么被推翻的呀？”

&esp;&esp;梵行捻着念珠转过了一小圈，微笑起来：“这个故事么，要从前朝末帝的太子诞生开始说起……”

&esp;&esp;屋内讲故事的声音潺潺如流水，屋外的燕多糖也听得入了迷，差点忘了药炉子里还熬着药，直到梵行的话头戛然而止，侧过脸来：“炉里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