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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大哥明明还在休养却养得这么不得安宁,萧平旌心中第一次浮起了自己不能代劳的懊恼感,怏怏地走了进去,将带回来的文匣放在桌案上,道:“太医院的记档,七年前的旧口供,和我们这次新盘问的……全都在这儿了。”
萧平章抬头瞥了他一眼,“看这脸色,想来没有什么进展。不过你原本就该知道查这些并不容易,又何必为之沮丧?你大嫂说你辛苦了,正在下厨呢,先喝点茶吧,等会儿有好吃的。”说着便打开了文匣,开始阅看。
皇妃怀嗣而亡是件大事,所有记录当然远远不止这一匣文档,只是萧平旌先筛选过可能有用的方才带回来,有五六十页,以萧平章的阅速,用不上半个时辰便浏览了一遍。
“还有些卷宗我没拿,但内容大约记得,大哥有什么想问的吗?”萧平旌见兄长合上了书匣,忙从窗桌上的玛瑙盘里拿了个果子,靠到他近前坐下。
“淑妃宫中两名医女说……临产前整整三个月,她们一直都守在淑妃身边,旦夕未离,只除了有两次淑妃与莱阳太夫人姐妹叙话以外?”
萧平旌边啃着果子边点头,“嗯!六月十五一次,七月二十三淑妃临产前两天也有一次。”
“那莱阳太夫人的笔录呢?”
萧平旌的动作突然停住,将果子从嘴里拿了出来。
萧平章顿时明白,不由扶了扶额,“没有人正式讯问过莱阳太夫人吗?”
“她……她与淑妃同出东海一族,又不是宫里的人,姐妹情深不说,淑妃出事对她有百害而无一利,按理讲应该绝无嫌疑,所以才没有人想过要讯问她吧?”
萧平章默默静坐了片刻,由袖中拿出曾夹藏了东海朱胶的那个粉盒,摆在桌案上,“我们不是一直想不通,为什么这个暗层能通过数道验看进入正阳宫吗?”
萧平旌完全没料到兄长会突然改了话题,不由“啊?”了一声。
“那是因为呈递给正阳宫的整套妆盒根本就没有问题,它是在所有的检验完成之后,再被人调换了一个看上去完全一样的粉盒,赐进了我们府里。”
“可大哥不是找人验看过,这个粉盒和其他的妆盒同工同料,肯定是出自一人之手……”萧平旌说到一半,眼睛已经亮了起来,“哦,我明白了。他打制了两个外形一致的粉盒,一个没有夹层,呈递入正阳宫,一个有夹层,给了后来调换之人……所以当年,只有这个最底端的工匠死了……”
萧平章轻轻点了点头,“这件事难查,难就难在自始至终只有两个人直接涉案,如今匠人死了,只剩下一个调换之人。皇后娘娘也是这个思路,所以才把妆盒入宫之后,凡是能被想起来曾去看过它的人,全都列了名录。”他从案头的另一堆文书中抽出一页,推向萧平旌,“只可惜,人数过多,她和我查了这么久,都没有办法锁定一个嫌疑人。”
萧平旌拿过纸页怔怔看了一眼,“这中间也有莱阳太夫人……也是六月十五,外命妇例行进宫朝拜的日子……”
“在同一天里,莱阳太夫人先随众外命妇一起去朝拜了皇后,赏看过妆盒,接着就被请入淑妃宫中姐妹叙旧……她的身影出现了这么多,却又不显突兀,倒成了一个盲点……”萧平章眉头锁起,但眸色依然十分冷静,“虽然这两件事未必有因果关联,单凭这些也远远称不上罪嫌,但无论如何,总也值得当面盘问她一次吧?”
“我马上去约荀大哥,明儿一早就上莱阳府!”萧平旌按捺不住,直接跳起来向外跑,跑到一半又折了回来,“跟大嫂说,给我留饭啊!”
夜来惊变
东海将有使团入京这件事算不上朝阁机密,鸿胪寺得报后便开始安排准备接待。梁帝想要借墨淄侯威压之势倒逼真相,对于他一夜连夺六命的案情也并未禁言。朝野上下有了这般难得的新谈资,怎么可能不大加关注,一时间流言纷纷,传出了各种真假难辨奇奇怪怪的消息。
萧元启一向事母甚孝,以为她远嫁在此,必定喜欢故国来使,早早便去鸿胪寺打听了东海国书的内容,一五一十转述给莱阳太夫人,安慰她道:“您看,国书上还特意提出要祭奠淑妃娘娘。可见过了这么多年,东海国中也并没有忘记你们两个……”
大约是因为故乡情肠被勾了起来,莱阳太夫人并不像萧元启所希望的那样欢喜感动,反而脸色惨白神情怔忡,好半天都不愿意说话。后来墨淄侯行凶的案情传出,萧元启生怕又触动了她什么,隔了两天才敢大略提起,没想到她这一次竟平静了许多,不仅追问了相关细节,还回忆起与这位族兄小时候的事,絮絮说了许久,直到午膳时分方停。
冬日午后不宜多睡,但总要稍歇片刻,侍女们如往日般铺理了床榻,安静地退出。莱阳太夫人在妆台边呆坐了片刻,抬手掀开台上镜袱,怔怔地看着自己已然半褪的红颜。
犹记当初花嫁之年,两位东海郡主千里相依而来,在异国彼此支撑,共同度过最初那段茫然无措的时日,竟远比在故国时更珍惜这份姐妹之情。然而再大的情分又能怎样呢?女子出嫁之后,一应际遇便都系在了夫君的身上,尽管淑妃娘娘口中依旧声声叫着姐姐,但她终究不能真正理解一个人独自孀居的苦楚与怨愤。
“我并没有嫉妒你是高高在上的宠妃,为什么你反而不肯放过我,反而不明白我心头的恨呢……”
铜镜中的眼眸早已失去了青春时的神采,黯淡而又惶恐,如同当年跪在金华宫中苦苦哀求时一般。
然而浸透衣襟的眼泪和磕到青肿的额头并不能够打动淑妃,直到现在,莱阳太夫人依然记得她当时所说的每一句话。
“我知道姐姐从东海带来了什么东西,也亲眼看见了你在皇后宫中动的手脚,之所以没有当场揭穿,无非是顾及咱们同出一族的姐妹之情。但凡下手害人,哪能真的毫无破绽?一旦事发,陛下看我东海女儿是什么样的人?我给你十天时间,把该拿回来的东西想办法拿回来吧。这已经是我能为姐姐所尽的……最大的情分了。”
最大的情分,终究也是怕被连累。她怀着皇子金尊玉贵,哪里懂得自己戴着夫死的重孝,在产床上辗转哭嚎生下孩儿的那种疼痛、那种煎熬、那种刻入骨髓永难消散的仇恨……
莱阳太夫人微微咬紧了牙根,从妆台暗格里取出了那日在乾天院得的白神符咒,起身来到内间神龛前,跪拜默祷。
濮阳上师说得对,一颗小小的胶丸就能解决所有的麻烦。她是宫外的人,没有利益纠缠,又是淑妃的族姐,一向感情深厚,不会有人注意到她,更不会有人怀疑她,她依然可以隐身于无人注目的黑暗之中,当一个渺小而又可怜的孀妇,随时准备刺出复仇的剑。
泼天风雨擦身而过,旧罪的阴影早已远去。即使长林王府发现了朱胶,即使皇后娘娘开始大肆追查,对她来说也全都算不上真正的危机,直到东海递来的国书之上,出现了墨淄侯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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