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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平章的指尖拂过粉盒边沿一角,轻轻摇头,“这里有个缺痕,是成亲那晚她不小心跌落砸到后,勉强修复成这个样子……再说内廷特制器物,也不是那么容易被人仿造……”
说到这里,他的话音突然顿住,眸色微微一沉,但最终又没说什么,扶着窗台慢慢坐下,向林奚笑了一下,道了句谢,命平旌代为相送。
走出东院的外门,萧平旌看看四周无人,忙急切地问道:“你说过可以调理的,对吧?但凡有我能帮忙的地方,你尽管使唤。如果是要找药材,无论什么样的地方,我都能给你采回来。”
林奚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会尽力,我自然也会尽力。不过……我不想世子和蒙姐姐日后更加失望,在诊疗之法没有准备周全之前,你先不要告诉他们可以调理。”
萧平旌闷闷地点头应了,觉得自己帮不上什么忙,甚是沮丧,送林奚出门上车后,无精打采地又回到了东院。
他穿府过院送客,来回已经走了一趟,可进门一看,萧平章依然如先前一般坐在窗下,连姿势都未改过,心中顿时有些担忧,忙上前劝道:“我知道大哥现在的心情……可这种阴狠恶毒的下作手段,向来很难查到根源,你先别着急,咱们两个商量商量……”
萧平章没有应答,盯着火盆中的焰苗看了半日,突然道:“平旌,这京城的风越来越冷了,你可有感觉?”
萧平旌怔了怔,急忙去拿了外氅给他披上肩头,问道:“大哥很冷吗?要不要再加一个火盆?”
萧平章的手指握住肩上狐领细密柔软的长毛,缓慢收紧在颈间,眸色悲凉却又平静,“冷风也罢,暴雨也好,咱们长林王府,又不是没有经过风雨……”说罢,他扶案站了起来,“平旌,你陪我出一趟门。”
“大哥想去哪里?”
“天牢。”
我意茫然
段桐舟逃逸在外仍未归案,但这并不影响对此次脱狱事件的最终处置。负责主管天牢的提刑司被谪免出京,刑部尚书罚俸三年,惩处得算是不轻不重。内阁推了大理寺丞商文举临时代领提刑司的职衔,先行履任,等待大年后再行品察。
得到这个小升半品的机会,商文举甚是珍惜,到任后兢兢业业十分谨慎,生怕再出任何的岔子,不仅把天牢内外规程重新清理了一遍,每两天还要亲自到牢中巡视。对于与段桐舟同案的所有人犯,更是早晚清点,监管得密不透风。
新上司到任的烈火烧得这般旺盛,天牢上下从都管到狱卒自然更不敢大意。为防生出意外,像宋浮这样的人犯,天牢已经完全禁止外人探视了。
这一天,狱卒老魏清扫完幽冥道,又去自己负责的几间牢房外点了人头,腰酸腿疼地正打算回值房休息一会儿,只见当值的曲都管急惊风般地奔了过来,慌乱地找出钥匙,说长林世子要来探看宋浮,让他赶紧招呼人手去打扫清理一下,免得囚室太过腌臜,冲撞了贵人。
对于老魏这样的人来说,长林世子高在云端之上,几乎不能仰望,当下也很惊慌,找了几个人直奔宋浮的囚室,先将他捆在墙角,随后忙忙地收卷烂絮,追杀虫鼠,还打了两桶水冲洗地面,简直恨不得把床板上的稻草都给一根根垒个整齐。
到了这个境遇,宋浮早已是心如死灰,眼前的景象虽然让人惊讶,却也引不起他的好奇之心,只瞟了两眼,便又靠墙闭目,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囚室里的嘈乱渐渐停止,少顷,有人过来将他拖到栅门边,强行推搡为跪姿。
一个清冽的声音自外间传来,“给他把刑具去了吧。”
宋浮全身一震,霍然睁开双眸,定定地看向牢门的另一边,牙根渐渐咬紧。
只见已经清扫得异常干净的内牢通道上,摆着一张梨木靠椅,萧平章拥裘而坐,身后并无随从,只站着长林二公子。
众狱卒听命取了囚犯身上的铁镣之后,已全数退出了内牢区,四周一片沉寂。
过了好一阵,宋浮方才冷笑一声,先开口道:“不是说长林王府不干涉有司审讯吗?世子还是忍不住了?”
萧平章语调似冰,“此案已经审结。朱笔御批,判你腰斩弃市,本应再株连三族,幸而陛下宽仁,许你族男丁流放发卖。怎么,这个结果还没有人告诉你呢?”
即便不感到意外,亲耳听到最终这个无望的结局,依然让人胸中如同刀绞。宋浮脸色灰败地扶着地面,几乎跪坐不稳。
“我手上有一份宋大人的履历。”萧平章并没有看向他,而是从袖中取出了一份文书,翻开硬封念道,“据载,显光七年,你是英州通判,西厉偷袭围城,府尹和参将都逃了,你一个文官守城不退,有幸得先帝亲旨嘉奖,从此仕途平顺。那个时候的宋大人,骨头里还算有些血气,心里也还算有家国子民,只是不知道这样一份心肠,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宋浮面现怒意,猛地前扑,捶地嘶声叫道:“宋某效忠先帝与陛下,此心从未变过!我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保我陛下朝局安稳而已!”
萧平章徐徐后靠在圈椅椅背上,冷冷道:“大人这话我有些听不懂了。你断了前线补给,几乎就是想把甘左以南拱手让给敌国,如此作为,怎么能让陛下的朝局更加安稳?”
宋浮眸中涌出泪水,“这次的前线军情确如老王爷事先所料,我无话可说。但就事论事,身为领兵之帅,连一个像样的缘由都没有,只凭着多年领军的感觉,便随意向陛下索要行台兵符调动大军……即便是今日,我宋浮还是要说,此等行为仍是恶例,不可擅开。世子爷素有才名,请问,我大梁为政为军皆有制度,难道日后四境领军之人,全都能依例效法老王爷所为吗?”
这番话也算掷地有声,连萧平旌的眉睫都有些微动。
萧平章仍是面无表情,“所以你心有不甘,便想拿着前线将士和五州子民的性命,用以警示后人?”
宋浮拼命摇头,神情越发激动,“大同府的安排是我下的令,可当时我并不知道大渝真的是全军南下,我只是想要延迟补给而已,并非是要断送甘州,为纪琛谋夺军功!”
萧平旌皱了皱眉,上前一步问道:“那你可承认段桐舟是在为你效力?”
宋浮怔了怔,点头。
“纪琛与段桐舟联手试图抹杀人证,是我亲眼所见。他若与你并未合谋,为何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做这样的事?”
宋浮面色惨白,喃喃道:“我不知道……我真的没有派人去过齐州,从来没有……”
事态到了这个情势,宋浮继续狡言虚饰的可能性已经很小。萧平章问到这里,大略已能印证胸中所疑,于是不再多问,缓缓站了起身,转头离开。
内牢大门开了又关,接着便是外间上锁的铁链声响。宋浮紧扣在栅木上的手指用力滑下,长度已近翻卷的指甲被折断了几根,鲜血渗出,在发黑的木头表面留下数道朱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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