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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节（第2页）

&esp;&esp;仇通判有些不耐烦，剪起胳膊一连扭头看她三回，“不管你是哄他也好骗他也罢，这时节不是与我斗气的时候，你想清楚，事情若是落在我头上，全家都好不了！若是只落在九儿头上，就只他受些苦，这个家、就连岳父，都还尚能保全。”

&esp;&esp;他走到紧阖的门前，让棂格里一束一束的阳光落进他胸怀里，连成了一片，温热的一片，像无限的希望。

&esp;&esp;云氏却在熏笼前久久不语。良心上，她很是瞧不上仇通判，连他这些狼心狗肺的话也嗤之以鼻。可理智上，她又觉得他说得不无道理。

&esp;&esp;事情出来，总要有人扛，丈夫扛了，火就要烧到她身上，儿子来扛，丈夫报住性命，万事就还有回旋的余地，兴许就只蹦几个火星子烫两下她的皮肉。

&esp;&esp;孰轻孰重，不在这时候衡量计较，还什么时候去打算呢？那明智得冷的心与她脸上一笔一画恰到好处的妆容一样精致，火光跃在她眼里，脸上，裙上，唯独跳不进心里去。

&esp;&esp;夫妻俩在屋里打算得倒好，几不曾想，为这一桩事，仇九晋正走到书房来寻他父亲商议对策，就在廊下将父母的话一字没落地听进耳朵里。

&esp;&esp;一个字一个字，像凛冬里的雹子，由他耳朵里往他心里砸，把那些碎片砸成了粉末。

&esp;&esp;他终究没进屋，拖着步子往软玉屋里去。软玉，这个家里只有她还肯体谅他两分，就算她也算计他，也不过今日算计件翡翠头面，明日算计件绫罗衣裳，还算计不到性命上头。

&esp;&esp;他抬头望一眼，今日化尽了雪，好大个太阳，风却是折骨的。碧蓝的天空里有一团云翳，不大不小浮在太阳前头，像把天烧了个缺口，落下那一片灰的灰烬。

&esp;&esp;比及入夜，满案珍馔摆冷了，软玉往榻上望一眼，仇九晋还躺在上头，也不知到底是睡是醒。她一面低声招呼丫头端菜下去热，一面走到榻前。

&esp;&esp;谁知仇九晋又是睁着眼的，木怔怔的只管将对过绮窗外的瘦月望着。她跟着望一眼，月牙细细弯弯，冰冰冷冷，像把刀。

&esp;&esp;她在榻上坐下，抚起他的脑袋搁在自己腿上，“我说你睡着了，饭端来我也不好叫你。放到这时候都凉了，又叫丫头端下去热。谁知你又没睡，在这里发什么怔呢？”

&esp;&esp;仇九晋迎面睇她一眼，笑了下，“不想吃，懒得动。快元宵了，你缺不缺银子开销？”

&esp;&esp;倏然问起她这个来，倒令软玉受宠若惊了下。素日府里都有月例银子，若她想法子私下里再哄他的钱，他也从不多话，给她就是，只是从不把这些事挂在心上。

&esp;&esp;眼前兀突突提起，软玉忙又想，未必是平日哄他的银子叫他察觉了？便蝎蝎螫螫地，不知该说缺或不缺。

&esp;&esp;仇九晋吭吭笑起来，吃醉酒似的，笑得浑软无力，仿佛整个人都浸在酒缸里，手要抬抬不起，眼落在她脸上，又不聚神，“我与你好这一段，贴补你些钱，也不算什么，你倒先心虚起来了。”

&esp;&esp;软玉这才安心笑了，回嗔作喜地搡他一把，“开销么没哪样开销，只是我瞧见陶家铺子里新上了好些料子，样式好看得很，比咱们府里人送的那些强，我想去买一些。”

&esp;&esp;“买吧，只怕再不买，他家就要关门了。”

&esp;&esp;“好端端的，关什么门呀？”

&esp;&esp;软玉随口一问，瞧见几个丫头又端饭上来，她就推他，“起来吃饭嚜。”

&esp;&esp;仇九晋懒洋洋坐起来，软玉走到饭桌回头看，他又坐在榻上不动弹，微微佝偻着背，还盯着窗外的月。

&esp;&esp;她懒得管了，自己端起碗吃，闲说起辛玉台：“听说奶奶这两日又闹起来，连她跟前那丫头也说是要害她。前日好端端的，那丫头端饭她吃，她却说丫头在里头下了药，要毒死她，抬手就打了碗，拿碎瓷片划伤了丫头的手。这疯子，疯得这样，你去瞧过没有？”

&esp;&esp;“与我什么相干，我瞧她做什么？”

&esp;&esp;闻言，软玉瘪嘴一笑。这个不相干，总有相干的吧？于是端着碗“叮叮”敲两下，眼珠子轻飘飘地抬起来，“听见说箫娘预备买宅子搬家，四处使人打听呢。她也是该搬家了，我虽没去过席家，可从前听她说，满破三两间透风的屋子。如今她那‘儿子’可不一样了，是你们县衙里的县丞老爷，还挤在那房子里，哪里有个当官的体面。说来也怪，这都初三了，也不见她往咱们家拜年。”

&esp;&esp;仇九晋果然提起些兴致，往饭桌走过来。软玉瞧他真像有些吃醉的模样，骨头立不住似的歪歪斜斜，脚步轻浮着，好似身侧有两堵看不见的墙挤逼着他，他在中间跌跌撞撞。

&esp;&esp;他挂着副笑脸，不像由心而发，更像是在人世这个巨大的酒缸里，目光笑意都如空气，浮着浓浓的凄苦的醉意。

&esp;&esp;他坐在面前，端起碗挑着米，“她不来，你可以去嘛。奶奶病在那里，席大人又是我的同僚，你就替奶奶去他家拜个年。”

&esp;&esp;他挑起几粒米，又丢回碗，又挑起，又丢回去……反复以往地，静了良久，倏然垂下脑袋，“也替我去看看她。”

&esp;&esp;软玉能辨出他的声音里夹着一点哭腔，因此他低垂着脸，恐怕眼里有泪，不敢让人瞧见。

&esp;&esp;她稍稍犹豫，搁下碗走到他身边，像抱个孩子一样将他的脑袋抱在怀里，“我明日打点些礼，后日就去。”

&esp;&esp;有时候，软玉也说不清自己与他的关系，是郎妾、是主仆、是盟友、又或者只是茫茫天地里，两个相逢的苦命人。跟他在一起越久，她越发现，他们不曾相爱过，只是偶尔相依。

&esp;&esp;归路难（一）

&esp;&esp;今年年关往元宵十来日过得格外漫长，人人都这样觉得，大家文火烹油似的慢慢熬。绿蟾更比旁人不易，一个时辰一个时辰的捱，夜似无边，昼也无边。

&esp;&esp;知道的说是她捱等着她父亲的消息，她自小没了亲娘，是陶知行将她捧在手心里呵护长大，做女儿的怎能不时时记挂？可旁人还有不清楚，她还捱着别的，那是一段从谎言到接受真相的距离。

&esp;&esp;现在她懂得了，她的日子是一匹抽了丝的缎子，所有人只把好的那一角拉给她看。当中自然也包括何盏，他背着她，“算计”她家，她爹，面上每天笑呵呵地极尽温柔地瞒哄她。

&esp;&esp;所以此刻她连他的每句话都忍不住要怀疑一遍。她椅在床头，面容淹淡，没装黛，鸭堆的发髻半点珠翠也无，额上系着条防风的白兔毛抹头，绒绒的，愈显几分西子弱态。那对带着病气的眉眼透着些凄清的距离，只管把床前的何盏望着，“真的？”

&esp;&esp;“真的！”何盏语气稍重，不是不耐烦，是只怕她不信，急得两道浓眉微拧，“元宵一过，抓了那些人去过堂，就将岳父放出来。我早说了，岳父不过是受了仇家的胁迫，罚他些银钱，就能免祸了。”

&esp;&esp;绿蟾听了这套说辞听了好些日，从安心听到了忧心，“公公也是这样讲的？林大人也是这样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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