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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完全是花时间做了一件没有意义的事。”
可能是因为藤丸立香多少在这个问题上做出了一点成果,康拉德·科兹本来翻腾着的怒火稍霁,但他依然以一种乌云密布的阴郁情绪尖锐地讥嘲起来:“朝着错误方向前进的旅人永远不可能到达正确的终点,何况你是一头朝着一条确定的死路里扎了进去。我看不出你在这些‘不必要的事情’上浪费精力的意义。”
“也包括我试着改变诺斯特拉莫?”
“不然你以为我指的是什么?指责你把夜幕号弄得像是什么古典音乐之都吗?”真正的第八军团之主在这句话中发出了怪物一般的尖啸,“——我倒确实对此有话要说:第八军团应该是正义的铁锤,惩罚的利刃,散播恐惧的断罪者!而你让他们变得软弱!”
面对一个原体的非难,尤其是康拉德·科兹的非难,藤丸立香依然没有显露出任何的恐惧。她对此表露出的唯一带感情色彩的行为只有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看来我们在许多事情上都有分歧。如果事情像帝皇所计划的那样发展,我们恐怕得好好磨合一段时间了。”
康拉德·科兹知道这个计划是什么,也打从一开始就不看好这个计划,但即便他已经在塔古萨得到了确凿无疑的审判与死亡,在被帝皇唤醒了灵魂、进入幻境之前,他意识到,在生时的那些本能仍旧深深地刻在他缺乏物质实体支撑的身上。
他看见了这个计划会顺利地进行到最后,然后它会成功。这也是为什么,纵使他有一万個不情愿,也依旧近乎顺从地按照幻境的安排度过试炼;这也是为什么,即便藤丸立香的确在很多层面上惹到他生气,这女孩依然能全须全尾地站在原地朝他侃侃而谈。
她在这个注定成功的计划里占据更重要的部分,甚至比康拉德·科兹还重要。所以她必须活着。
“我们先解决一开始的话题:你觉得我的许多尝试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它们无法改变那个已经注定的结果。是这样吗,康拉德先生?”
“的确。”康拉德·科兹虽然对有关她的许多问题都颇有微词,但还是认同藤丸立香在谈话中快速抓取重点的能力的。只是,此时出现的这种认同只是加剧了自他登上这个夜幕号以来就一直盘桓在他心头的厌恶与烦躁,让他觉得自己对整件事的恶感变得不够纯粹。
“以及,你别想靠说服赛的那套话术来说服我。”被唤醒的已死魂灵带着明确的恶意补充道。
藤丸立香轻微地摇了摇头:“我没有说服赛维塔里昂,我只是通过第八军团长的身份暂时压住了他的一些不够合我心意的想法。你应该也清楚,赛维塔里昂……可以说非常固执。或者说阿斯塔特基本都非常固执。想要彻底说服他们改变想法总是需要很多时间和可靠的实例。”
“那么你很快就会发现,原体要比阿斯塔特固执得多。”
“也骄傲得多。事实上我早就从帝皇向我展示的帝国历史以及与费鲁斯先生的接触发现了这一点。但鉴于此时此地的我们都体验过非常多糟糕的预言幻象,我觉得说不定我们之间有关‘未来’这个话题的沟通会顺利一点?”
康拉德·科兹不置可否。即便他的心里对此有颇多讥嘲,表面上他还是做出了一个“请继续”的手势。他打定主意要看看这个凡人——按照这个幻境的基础设定,是一个目睹了他的人生到此为止时所见到的每一个预言,却依然没因此而精神崩溃的凡人——到底有什么高论。
“首先,我不认为在一件事的结果确定的前提下,仍然进行改变的努力是毫无意义的。”藤丸立香转回头去,将视线再次投向孤悬虚空中的诺斯特拉莫,“许多时候里一件事情会为后来造成影响的部分不只有结果——好比这颗总会兜兜转转回到原点的星球。或许它总会回到这个混乱而罪恶的状态里,但在每一次的改变最初开始、秩序与和平尚能运转的那十几年里,仍然有人因此受益。”
凡人的想法。康拉德·科兹几乎要笑出声了。
“这又代表什么呢?一点微不足道的成就给你带来的自我安慰吗?”
“这又怎么能算自我安慰?一点微不足道的成就难道就不算成就了吗?”藤丸立香以相似的句式驳斥,“在原本的诺斯特拉莫上只能冻饿而死的人获得了恰当的救济,只能在流水线上被磨损致死的人获得了正当的报酬与假期,只能作为贵族的武器与炮灰被消耗的人获得了另外更有价值的出路,只能做一辈子文盲的人获得了教育与晋身的阶梯——哪怕这样的秩序每次只能运转短短十几年,但这些难道不是可喜的变化吗?我明白你们原体乃至阿斯塔特都不是很在意一般民众的生活。大远征时期,伱们的目光落在群星之上,你们的舰队横扫了无数的星球,屠戮了无数的异形,剑指一个光辉灿烂的未来——”
“——一个被强加于身的未来。”
“——但你敢说你完全没有向往过那样的未来吗?”
藤丸立香甚至转过身来对他咆哮,而康拉德·科兹确实被问住了一个瞬间。
他没有回答这个质问,但不作回答这一行为本身也是一种回答。
“那是一个描绘了全人类幸福的未来。”稍微稳定住情绪之后,藤丸立香的语气变为轻柔的低语,“而人类的幸福,就是在这些你们并不在意的事情当中萌发的。”
“但这没有用。”康拉德·科兹也用相似的音量低声回复,“你也清楚,这些东西在诺斯特拉莫上都是只能维持十几年的虚幻泡沫,看起来或许美好,却终究会在破碎之后跌落回底下满盈着致命化学物质的泥潭里。”
“泡沫可能终究会破碎,但泡沫确实存在过。”藤丸立香说,“明辨是非、心怀正义的人就在这些轮回的浪潮中生长砥砺,当这些人的数量越来越多时,混乱再想要取代秩序就必须付出更多的代价,直到它再也无法形成气候——我有数据能证明这一点。”
天真。康拉德·科兹如是想。但他开始难以界定这种做法该算是可笑还是可敬了。
“或许如此,但那需要多久?”他有点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质问当中不再带有那么明显的恶意与敌意了,“是你期望中的那个海清河晏的未来先到?还是诺斯特拉莫的终结先到?你的预言没有告诉你吗?”
“……我不是很能明白你对那些预言的看法,康拉德先生。”藤丸立香叹息着,“在我看来,你在你的人生当中完全被它们困住了,但我因为一开始就有所提防,所以成功逃脱。作为一个不在囚笼当中的人,我对此的回答是:我无所谓。”
这个回答带给康拉德·科兹的震撼远大于他的理念被一个凡人否定造成的的愤慨。即便是原体,他一时间也只能在无意识中惊讶地重复对方的回答:“……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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