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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雨靠在鞋柜旁边,裴澜之温柔地去握他的手,“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荆雨伸出手,让他小声一点,“不……不吵……”裴澜之赶忙也找了荆雨身边的空隙蹲下,“好。”荆雨一动不动,就像一颗蘑菇,裴澜之问道:“为什么不能说话。”“会……会……”荆雨眉毛打结,“吵到……澜之……”荆雨没有唤他“阿之”,而是“澜之”,裴澜之一顿,苦涩道:“我陪你。”他们贫苦却充满温情的童年很快过去,迎来了少年时代的疼痛。或许荆雨的记忆太过凌乱,那时候被喊“澜之”的少年,正好十三岁,荆雨像是跳跃着掉入另一个旋转的漩涡,裴澜之甚至不敢再去回忆他的少年时期让荆雨受了多少委屈。他伸出一条结实的手臂,一把将荆雨揽入怀中。“怕吗?”在那黑暗的记忆里找不到回家的路,害怕吗?荆雨摇摇头,“澜之在……我不怕……”剑穗红“你的澜之一直都在,不要害怕。”裴澜之轻轻拍着荆雨的背。他知道他少年时期做了多少蠢事,他忽视荆雨,认为荆雨是一把破烂剑,配不上自己,甚至不断地用言语去伤害对方……那时候,他拥有了新的宝剑。那是一把名叫扶风的宝剑,善攻伐,剑灵是一个聪明人,与荆雨的呆板形成极强烈的对比,他更有锋芒,但这种锋芒绝不令人避讳,而是扶风剑给人第一眼的印象,如同一幅大师笔下游走的山河泼墨,势若惊鸿,婉若游龙,身姿如扶风回雪,连举手投足都透着君子端方。他第一次得了一把好剑,高兴疯了,不允许自己之外的任何人碰触,他也不喜欢荆雨离他的剑很近,因为荆雨是没有资格的,他的世界似乎越来越容不下荆雨的存在,他把他孤立了。那时候,荆雨一定就像现在这样,悄悄躲在角落,不敢打扰,只是用羡慕的眼神遥遥望着他们。客厅内,萨拉杰和尼克正相拥着躺在窗边晒太阳,荆雨眼中满是渴望,他没有被他的亲人接纳,这样的冷落,或许足够他铭记一生。他把裴澜之当做世上唯一的亲人,裴澜之又把他当做什么呢?只是无用的剑灵啊。裴澜之笑得比哭还要难看,他哽咽着道:“你的澜之,他对你不好。”荆雨抱着腿,嘴唇啜嚅,是在试图为他守护着的澜之辩解,然而他能说什么呢?他的主人不是不好,只是不对他好罢了。“我……我……”他思索着,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令人愉悦的事,他拉住裴澜之的手,“走……这边……给你看……”裴澜之不知道他想做什么,顺从地站起来,在不打扰萨拉杰和尼克亲亲我我的情况下,跟着荆雨小心翼翼地往地窖走去。客厅后面,和走廊的连接口有一把楼梯,从那里下去一层便是藏酒的地窖,二层是特殊刑侦司暗藏的刑讯室。等到看不见萨拉杰和尼克之后,荆雨下了一层,行动间似乎松快许多,“主人……有送我礼物……”裴澜之一怔,荆雨开始笨拙地在酒窖中寻找起来,结实高大的恒温架上,昂贵的红酒在射灯下摇晃出诱人的色泽,但荆雨的目的并不是寻找一瓶酒,他在酒瓶周围摸索,却怎么也找不到自己所说的礼物,神情开始变得慌乱急迫起来。眼见他的情绪不稳,裴澜之赶忙安抚道:“没事,没事的,我们慢慢找。”“不见了……”荆雨急得两眼快要迸出眼泪来,结果一个不小心,手上的红酒瓶没能握紧,在地上摔得一声嘭响,红色的酒液四溅。他吓到的一瞬间,裴澜之已经下意识地护住他,但荆雨仍然剧烈地哆嗦了一下,“呜……找不到了!”“找不到了……澜之……送的……”荆雨大大地睁着眼睛,水雾迅速湿润鸦羽般的睫毛,裴澜之见他要哭,心脏差点跟着被揉碎,他心疼地把荆雨抱到酒窖中央的木桌上,怪他一时也想不起自己曾经给荆雨送过什么礼物,只得耐心地哄道:“澜之送了你什么礼物?”荆雨两眼朦胧,他的意识不清,表述能力也很差,“红……红的……软……”他还未说完,裴澜之就听见萨拉杰在酒窖外面叫门的声音,打断了荆雨的思绪,荆雨顿时熄声,裴澜之反倒急了,心想那破狗真是个跟屁虫,搀和什么,还嫌不够乱,但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他心下暗恨,搂着荆雨细细宽慰,“没事的,我帮你找,会找到的。”“剑穗。”荆雨呆呆道,“剑穗……”裴澜之顿住,他颤抖着手马上捧住荆雨的脸道:“是剑穗?你确定吗?”荆雨委屈地嗯了一声,下一秒,他就被裴澜之紧紧压入怀中,像是二人一体,根本无奈割离,“有的,我找到了,我们去看剑穗。”他说完就将荆雨打横抱了起来,打开酒窖的门,向着楼上他的房间走去,萨拉杰闻风跑来,见主人被男人严严实实护着,低声威胁般地吼了两句,这才又走开了。裴澜之抱着荆雨回房,将人放在黑色的大床上,然后打开衣柜,从衣服遮掩的柜角深处拿出了一个精致的礼盒。他献宝一般把礼盒放在荆雨的膝头,“宝贝,打开看看。”荆雨盯着礼盒看了一会儿,小心地把玳瑁形状的搭扣解了开来,啪嗒一声,只见礼盒的中心放着一条红色的剑穗,流苏精致细腻,编织得好看极了。荆雨怔怔地拿起这条剑穗,从那滑腻的触感上察觉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裴澜之忐忑不安,不知道下一秒荆雨会不会把他的心意扔出去,“你……喜欢吗?”这条剑穗是用雪蚕丝纺成的线,加以染色编织而成,是他亲手做的,从知道荆雨会到人间界历练的那天开始,他就着手准备了一切,他以为荆雨会愿意与他缔结契约,所以准备好了剑穗,想要给梧吹剑挂上,一把宝剑,认了主人,便会挂上剑穗,这样别人就会知道宝剑已经有主了。只是没有想到,荆雨并不愿意认主,他只好小心地将自己编织的剑穗藏起,荆雨不愿意认主,没有关系的,他不会强迫他。记得很久以前,碎裂的梧吹剑也挂着这样一道剑穗,但那其实并不是他送给荆雨的礼物。少年时的他,有了扶风剑,便高兴得连自己是谁都忘了,他仰慕扶风剑的强大,敬佩扶风剑的品行,欣赏扶风剑高贵矜持的仪态,于是他将扶风剑捧到了高位,眼中再也容不下一个狭窄的位置,哪怕能让荆雨勉强立足。他从未想过给荆雨一道证明身份的剑穗,那条红色的剑穗,伴随着荆雨一同死去的剑穗,是他原本打算送给扶风剑陵珑的……只是陵珑剑已经有了剑穗,那是陵珑的上一任主人留下的念想,所以陵珑婉拒了他的剑穗。少年时的他自尊心很强,被拒绝后便把那条红色的流苏剑穗扔在了偏院的地上,那时,荆雨就住在偏院,他想,既然陵珑不要,那就扔掉好了,只是后来,他见荆雨不知何时捡到了那条流苏,还挂在了自己的剑尾,活像一个收破烂的。为此,他没少在心里嘲笑荆雨,却没有想到,这突如其来的“礼物”会让荆雨如此高兴,以至于多少年来念念不忘。此刻,裴澜之感到心中苦楚,他原以为这辈子再也无法亲手送出这份礼物了,没想到阴差阳错……荆雨捧着剑穗,呆呆地看。裴澜之半跪在床沿,也怔怔地看着床上人,要是他们的曾经没有那么不堪就好了,要是他早一点醒悟,明白自己的心意,就不会让荆雨吃那么多的苦,受那么多的罪。“主人……不讨厌我……了吗?”眼神呆滞的荆雨忽然道,“为什么……送我剑穗……”裴澜之听清了他说的话,浑身如同坠冰窖,荆雨叫他主人,显然记忆又一次错乱,跳跃着的记忆碎片会将荆雨推向哪里?是不是他前生最无可奈何的边缘?就见荆雨握紧了手心的礼物,安静地闭上了眼睛,像是快要睡着了,静谧中,他轻声道:“那又为什么……要将我送给别人呢……”裴澜之的眼泪从口罩的空隙渗落,他抱着荆雨的腰杆,任由泪水湿润了怀中人绵软的衣角。那时候的他,疯狂地想要出人头地,为的是什么?为的是不再遭人轻贱,受尽白眼。或许还有,在看到荆雨为了偷两个肉包,被人打倒的那一刻,他疯狂地想要变强,让那些欺辱他们的人,都得到应有的下场吧。只是当他意识到,他根本没有办法忍受别离,他已经把荆雨推进了死亡的深渊。几百年前,琉璃碧瓦的人皇宫殿。那时的裴澜之被发现是唯一幸存的皇族遗脉,刚刚登上人皇之位,彼时皇宫在邺城,他不仅为裴家重建了门楣,而且在他登基的那一年,河清海晏,时和岁丰,是祥瑞之兆。他已经不是早年在街道上任人欺辱的小乞丐了。寝殿内,他坐在茶榻上,手上端着一盏云雾茶,他还未及弱冠,身量已经比荆雨还要高了,手脚修长,有了顶天立地的脊梁,只是肩头还不如成熟男人那般宽厚罢,他为了使自己看起来更英武一些,甚至还特意垫了肩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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