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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柯脸色微变,旋即又展开笑容,点了点头,不动声色道:“然后呢?”“我觉着此事不妥,可我一个丫头又做不得主,信我刚刚给了素菊姐姐。今天中午的时候我又听到些关于三爷和环姑娘的传闻,这其中的厉害也不用多言了。”香兰深吸了一口气,“方才我还跟素菊姐姐说,我到底是林家的丫鬟,心还是向着林家的,所以才多嘴说这几句……”宋柯脸上仍微微笑着,打断她说:“我知道了,回头我就让修弘拿着信去找二太太去,此事不会牵累到你头上。”香兰这才舒了口气,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点了点头说:“多谢宋大爷,那我就告辞了。”宋柯说:“你做个文具套子给我,就当谢我了。”声音很低,顺着风吹进香兰的耳朵,香兰装作没听见,跨过门槛走了出去。回到罗雪坞,曹丽环便把香兰叫道跟前问道:“东西亲手交给三爷了?”香兰点了点头。曹丽环面露喜色,又一叠声追问道:“三爷说了什么?可让你给我带什么话?”香兰很不以为然,心想:“表姑娘为了留在林家,还真是把脸皮整个都豁出去啦,唉,可惜她不懂‘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的意思,算计来算计去,最终算计的是她自己罢了。”嘴里编了一番说:“三爷只拿了信封,什么都没说就把我打发了。”曹丽环厉声说:“怎么可能什么都没说!你当时是怎么跟他讲的?”香兰一脸老实乖觉:“我跟三爷说,这信封里是您交给他的诗稿,还说您一见这信封里的东西就什么都知道了。”曹丽环立着眉冷冷说:“然后三爷什么都没说?”香兰“嗯”了一声。曹丽环登时沉下脸,一甩帕子进了卧室。卉儿连忙跟在她身后跟着去了。香兰默默出一口气,坐在软榻上倒了半碗茶喝,却不知怎的,忽然想到宋柯,想起他方才笑容和煦,温言细语的模样与她前世的丈夫萧杭有几分相像,心里不由怅然起来,盯着那水杯发了一回呆,余光看见引枕上搭了一块石青色的料子,想着:“这料子是织锦的,正好可以做文房四宝的文具套子,再绣上几丛竹子就更精细了。”紧接着“呸呸”了两声,心想自己怎么可能再给那个居心叵测的主儿做针线,把料子撇到一边,坐到绣架前,看着那鲜红枕套上的五色鸳鸯长长叹了口气,打起精神一针一线绣了起来。哑谜二房正房内,金猊口中缓缓吐出苏合香气,窗边的长案上摆着一只玉胆瓶,插着千瓣独步春,窗棂上悬着一只方形红木鸟笼,一只黄鹂扇着翅膀吱吱喳喳叫个不停。“……要不是我偶然听见罗雪坞那个叫香兰的小丫头跟素菊说这番话,还不知道曹丽环居然有这么大胆子,私底下给俢弘送信,传扬出去岂不是闹了笑话。”宋柯站在蟠螭流云罗汉床边,把那信交到二房太太王氏手中。王氏四十出头的年纪,身量丰腴,保养得宜,弯弯一双新月眉,杏核眼,嘴巴稍显大了些,穿着素缎银丝的褙子,底下石青色裙子,头上戴着八宝髻,插了两根银簪,正是风韵犹存。她脸色沉沉的,把信三两下拆开看了起来。宋柯也不说话,瞧见王氏的丫头珊瑚端来一盏热茶,便连忙接了去,挥了挥手把丫鬟打发了,亲手把热茶放到王氏手边的炕桌上。王氏看了信,脸色稍霁:“这上头也没写什么,只不过是些日常问候,请教亭儿诗词,最后还有两篇诗,不过这吟诗作对的我倒不精了,你帮我瞧瞧,这诗是什么意思。”宋柯看了两眼,说:“诗也没什么,可就因为这没什么,才显得高明。”王氏刚把茶碗捧起来,闻言赶紧放下,问:“此话怎讲?”宋柯弹了弹信笺,字斟句酌:“曹丽环长俢弘三岁,两人也算年纪相当,曹表妹眼见这就要嫁人,给表弟私下写信本就不妥,可这信要是真暴露了,里头写的东西倒勉强说得过去。最怕的便是这个,这回是请教咏柳咏春让俢弘指点,若俢弘回了信,那下次她写些情意绵绵的情诗呢?再下次写淫词艳曲呢?俢弘正准备秋闱,就怕被这一来二去的挑唆坏了心性。”王氏拿着手里宫纱鲛绡的帕子擦了擦嘴,笑说:“哪可能如此,你这孩子,也想得忒多了,当心小小年纪变成老头子。”宋柯连忙说:“就算上头那些是我瞎想的,可今儿我在姨妈跟前大胆说句不知好歹的话,曹表妹这段日子在府上所作所为,姨妈心里有数。假若她以这信为由,在外头宣扬俢弘对她有意,常常跟她通信,传扬出去就是丑事,外头的人才不管这事是不是真的呢。再添油加醋传到曹丽环未婚夫家,人家为这事闹起来,或是要退亲,曹丽环趁机赖上俢弘,这事也不是做不出。那个叫香兰的小丫头说她在府里听到些关于俢弘和曹丽环的风言风语,我稍微打听了一两句,顿时吓出一身汗,这事……”宋柯每说一句,王氏的脸色便阴沉一分,忽然喊了一声:“够了!”紧接着站起身,一把抄起那信,说:“我这就找大嫂去!”火急火燎的就往外冲。宋柯连忙紧走几步,跟到王氏身边低声说:“此事不宜声张。”王氏一怔,方才明白过来,跟宋柯道:“你同我一起去,你把你同香兰怎么说的,再同大嫂说一遍。”宋柯无奈,他这位姨妈心性厚道,可脑袋里一根筋,性情也鲁直,吃了不少亏,好在为人豁达。他若不在他姨妈跟前晓以利害,只怕王氏就将这信的事一笑置之了。当下两人往大房的正屋来,秦氏正拿着算盘对账,见了忙命沏好茶,又重新摆上点心果品,王氏显是没有品茶的闲情逸致,一把扯住秦氏道:“我的好嫂子,我有话跟你说。”把人屏退了,命宋柯将话重新说了一遍,又将那信奉上,身子朝秦氏微倾:“大嫂,你看……”秦氏将那信草草看了一番,嘴角挂一丝冷笑:“那小蹄子一脑子下流,我说她这两天怎的乖乖消停了,原来是瞄上了亭哥儿。弟妹,这信你看起来没什么,可要传扬出去,让有心人知道了,还指不定怎么编排呢!想来是她看上了咱们林家的富贵,又相中亭哥儿的人品做派,就打定主意要赖上,呸!想瞎了她的心!”王氏听秦氏的口风和宋柯的分毫不差,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在她心里秦氏乃是她见过的程,她这么张狂,竟敢打我们亭哥儿的主意,万一真闹出什么事儿,我怎有脸见我们老爷,更没脸见老太爷、老太太了。我只有亭哥儿一个儿,他真被那个母夜叉赖上了,一辈子可就毁了……”秦氏笑着拍了拍王氏的手,凝神想了一回,问宋柯道:“那个罗雪坞的小丫头还说什么了没有?”宋柯道:“别的就没再说了,她只说她是林家的丫头,心到底是向着林家的。”秦氏点了点头,对王氏低声道:“回头你打发个信得过的丫鬟,悄悄找那个叫香兰的去,给她塞点好处,让她盯着曹丽环,有个风吹草动的就把信儿赶紧送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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