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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母!”贺弘文猛然大吼,打断了曹姨妈的叫骂,他额头上青筋暴起,双目怒视,曹姨妈也被吓了一跳,捂着胸口站在那里,曹锦绣泪珠盈盈,潸然而下,哽咽着,“表哥……你莫要怪我娘,都是我不好……,我若死在凉州就好了,我就不该回来,叫你为难,叫姨母为难……”说着,曹锦绣就跪下了,连连磕头,哭的心肝欲断,曹姨妈也惨呼一声,扑在女儿身上,哭天喊地起来:“我可怜的闺女呀!都是爹娘误了你,原想着回了京,你表哥会照看你,没想到世态变了,人家等着攀高枝去了……哪里还会理你的死活呀!儿呀,还是和为娘一道死了算了罢,谁叫你有这么个狼心狗肺的姨母和表哥呀!”母女俩嚎啕大哭,贺母脸色苍白,瘫软在床上动弹不了,明兰面沉如水,慢慢站开些。贺弘文气愤的捏紧拳头,脸庞酱紫一片,自从回京后,曹家一日三次的来找他,一会儿是曹姨妈不适,一会儿是曹锦绣晕厥,恨不得直接把贺弘文留在曹家才好,动不动哭喊着怨天怨地,若是换了寻常男人怕是早就动容了,可他自己就是大夫,再清楚也不过了,姨妈和表妹不过是心绪郁结,身子虚弱罢了。他转头看看病弱不堪的母亲,再看看还在那里哭闹的曹姨妈,心中陡然生起一股愤慨,自家为曹家做了多少事,如今曹家强人所难,他一个不愿,便哭哭啼啼指骂自己母子狼心狗肺,这是什么道理?!正吵闹间,外头丫鬟传报,贺老夫人和盛老太太来了。贺母挣扎着想起来行礼,盛老太太连忙一把按住了她,连声劝慰着叫她好好歇息。贺老夫人瞥了眼地上的曹家母女,一脸不悦,对外头的丫鬟喝道:“还不进来!你们都是死人哪,快扶姨太太起来,成何体统?!要脸不要!”这话也不知是说丫鬟们没脸,还是指桑骂槐曹姨妈,曹姨妈脸色一红,捂着脸慢慢爬了起来,曹锦绣也不敢再哭了,只抽抽噎噎的。盛老太太恍若没有瞧见这一切,只把孙女拉到自己身边,笑道:“说什么呢,这么热闹。”明兰乖巧的过去,口气一派天真:“适才曹家太太说要叫表姑娘给贺家哥哥做妾,虽与孙女无关,倒也多少听了一耳朵。”盛老太太瞪了明兰一下,转头对贺老夫人道:“瞧我这孙女,自小常来你家玩儿,都不把自己当外人了,连这种事儿都听,传出去岂不叫人笑话!”“不算笑话,我是动过你家明丫头的心思。”贺老夫人满面笑容,“不过,只是说说,连名帖媒聘什么都没有呢。”盛老太太轻轻拍打了贺老夫人一下,嗔笑道:“老姐姐越来越胡闹了,婚嫁大事也是浑说的么?”随即,转头与曹姨妈笑道,“姨太太别见怪,我与老姐姐自小一块大的,胡说惯了,姨太太可别当真哟。”曹姨妈尴尬的笑了笑,也不知接口什么,瞅见一旁的贺弘文,已经失魂落魄,只拿眼睛直愣愣的盯着明兰,心头涌起一股气,正想要说两句恶心话,盛老太太又开口了。“……说起来,姨太太也是个有福气的,大赦之后能回到京师,还有亲戚照应着。”盛老太太忽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口气悠然,一脸关怀。曹姨妈却心头猛的一沉,盛老太太这话正是诛心之言,像曹家这样的犯官,一般来说就算是大赦了,也是要发还原籍的;偷偷回到京城的犯官家眷不是没有,没人去告就没事,若被告了,立刻就要再罚一回,轻则罚银,重则受刑。贺老夫人凑过去,笑着道:“就你废话多,曹家有福气,那是祖宗积了德,以后自然能否极泰来,一帆风顺的。”盛老太太叹道:“是呀,多积些德,老天总是保佑的。”两个老人家一唱一和,曹姨妈是聪明人,如何听不出意思来,也就是说,不论曹锦绣的事儿成不成,以后贺弘文娶谁,都和盛家姑娘可没关系,若她敢出去乱嚷嚷,盛家也有辖制的法子,何况口说无凭,一无信物,二无媒妁,曹家就算出去说了,怕也落不着好。曹姨妈恨恨的闭上嘴,看来她得积口德了;忽然间,她转念一想,瞧盛老太太这架势,莫非是不想与贺府结亲了?曹姨妈忍不住心头一喜。“罢了,就这样吧,这茶也品了,大包小包也拿了,也瞧过了你儿媳,咱们这就要走了。”盛老太太瞧着差不多了,便要拉着明兰离开,贺老夫人也笑着起来要送客。——“姨母!”一声大吼响起。众人齐齐回头,只见贺弘文直直的站在那里,腮畔紧咬,似乎吓了很大的决心,他直直的瞧着曹姨妈和曹锦绣,沉着嗓子道:“姨母,我绝不纳表妹!我自小当她是我亲妹子,以后也是我亲妹子!”贺弘文双目赤红,曹姨妈颓然摔倒在地上,曹锦绣不敢置信的看着他,脸色灰败的犹如死人,贺老夫人和盛老太太满意的微微笑了笑。明兰却静静的伫立在门口,这……算是胜利了吗,为什么她一点也不高兴?当初司马相如浪子回头,卓文君就举双手欢迎了吗?没有捶他一顿,跪两夜搓衣板啥的?太憋气了。第89回天青似海碧回程途中,明兰一句话都没说,感觉全身如同陷在了泥潭里,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进退得咎,胸膛里热的火烧火燎,手脚却冷的像冰块,脑袋里一片空白,好像脱了力的疲累,想着想着,明兰怔怔的落下泪来,盛老太太坐在一旁静静瞧着她,目光里流露出一种慈爱的怜悯,伸手轻轻的抚摸女孩的头发。明兰觉得难以抑制的委屈,哽咽渐渐变成了小声的哭泣,小小的肩头依偎在祖母怀里,轻轻抖动着,把哭声都掩埋到老太太充满檀香熏香的袖子里。“明丫儿呀,祖母晓得你的心意。”老太太搂着明兰,缓缓道,“可是婚嫁这档子事,求的就是一个两厢情愿,强拧的瓜不甜呀;过日子的事,不是说道理就能明白的。”愿求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多少闺阁女子梦想过这样的日子,描眉弄脂,夫妻和乐,可是又有几个女子能如愿,都是相敬如宾的多,心心相印的少。自己这孙女素日聪明,却在这事上有了执念,叫贺弘文的许诺给迷了心窍,钻了牛角尖,只望着她能自己想明白。盛老太太不由得暗叹了一口气。又是一夜风急雨骤,明兰侧躺在床榻上,睁着眼直直望悬窗外头绿莹莹的水流,想象着水顺着窗沿慢慢的流向泥土里,渐渐的雨停了,一轮胖胖的月亮倒轻手轻脚的从泼墨一样黑暗的天空里闪了出来,腆着一张大圆脸,隔着氤氲的水汽,慢慢折射出一种奇特的光泽,像水晶碎末一般,明兰睁着眼,一夜无眠。第二日,明兰起了一个大早,顶着一对红红的眼圈,直直的跪在老太太面前。“这些日子来,孙女做了许多糊涂事,叫祖母替孙女操了心不说,还失了脸面,都是孙女的不孝,请祖母责罚。”明兰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头,素来鲜妍如娇花的面庞却一片苍白,“婚姻大事原本就是长辈思量定夺的,以后明兰全由祖母做主,绝不再多言语半句!”老太太坐在罗汉床上,头上的银灰色锦缎绣云纹镶翠宝的抹额闪着暗彩,她定定的瞧着明兰,目光中饱含思绪万千,过了好一会儿,老太太喟然长叹:“罢了,起来吧。”明兰扶着膝盖慢慢爬起来,然叫叫老太太拉到身边,轻轻拍着手背,听祖母细细絮叨:“姑娘家大都要这么糊涂一次的,昏头过了,拧过了,闹过了,哭过了,也就清醒了,你是个明白的孩子,能有个实诚人真心待你便是万福了,莫要有执念,不然便害了自己。”明兰含泪点头;正说着话,翠屏忽然跑进来,轻声传报:“贺家少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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