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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或许是面告宋先生的威胁起了作用,对方果然没挂电话。但闻杨元绍冷笑一声:“理事长何必与我说这些虚词。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把尚先生车次时刻,泄漏给了谁?”
&esp;&esp;对方不知在说什么,半晌,杨元绍语调陡然升高:“你问我尚先生死了,与你有什么好处?对,我原本也是这般想法。尚先生……死了,与你有什么好处?你二人一主外交,一主内务,同为共和砥柱,配合无间,可当千军万马。没有尚先生,你孤掌难鸣,拿什么去和手里有军队的人争?可叹我昨夜才知道,原来祁保善两个月前大病一场,在床上躺了二三十天没起来,状况大不如前,说不定没多少时日好活了。所以他肯步步退让,同意再次和谈。若祁保善不中用,没了尚先生,没了和谈,北伐也必胜无疑。你一定早得了消息……你一定……早得了消息。你要做……宋先生之下,内政党务抄家抓人便是。”
&esp;&esp;颜幼卿琢磨一阵,还是峻轩兄考虑周详,当即安稳坐下:“嗯,好,那就这么办。”
&esp;&esp;安裕容又道:“万雪程这条线索既是对的,钱汉章本人大抵也就靠得住了,只警局里头恐有内鬼。趁着这会儿还不算太晚,你去找他一趟,当面探探口风,把人证藏到什么地方合适。”
&esp;&esp;欲诉已无言
&esp;&esp;半夜,一辆黑色小汽车自火车站前大街拐进盎格鲁租界边缘,开过两个街口,借着昏暗路灯指引,最终停在威妥玛路七号巷道一所二层小洋楼门前。
&esp;&esp;安裕容早在门廊下头站着,望见汽车拐入巷口,掐灭手里香烟静静等候。他特意没开门廊灯,待汽车停稳,隐在花木葱茏中,才左右张望一番,转身走到门廊尽头,把塞在里头绑成一团的人证拖出来。
&esp;&esp;颜幼卿跳下车,车里洋巡警跟下来,不等他动作,直接提溜起人证,如同对待货物搬丢进后座。连个招呼也没打,便已回到车上,“砰”一声关了车门。随即引擎发动,汽车掉头开出巷口,除却一阵呛人尾气,了无痕迹。
&esp;&esp;两人站在门廊下,黑暗中面面相觑。良久,安裕容噗哧一笑:“早闻公共租界巡捕房作风豪放,传言果然不虚。”忽在身上“啪啪”连拍几下,“等这半天,血都叫蚊子吸干了。赶紧进屋,你给我瞧瞧。”
&esp;&esp;进屋电灯光一照,后脖颈以及脚踝处叫蚊子咬出许多红包,堆叠在白皙皮肤上,煞是吓人。颜幼卿顿时变了脸色:“怎的这般严重?家里有药没有?”
&esp;&esp;安裕容歪坐在床上:“去茶室五斗橱最上边抽屉里看看,我记得见过一盒用剩的薄荷油。”话音未落,便见眼前人影如风般闪过,一阵丁零当啷翻箱倒柜之声,又如风般重新出现。
&esp;&esp;“是这个罢?”颜幼卿举起绿色玻璃瓶细看,念商标上的小字,“舒筋活络,提神醒脑。可防舟车晕浪,蚊虫叮咬……嗯,应该没错了。”低头拧开瓶盖,指尖挑出一团,蹲在床边往安裕容脚踝上轻轻柔柔仔仔细细抹匀,一处也不肯遗漏。一面前前后后地看,一面不由自主数落:“做什么非在门外头干等?就不能坐在屋里等么?我不是特地打电话回来告诉你?你听见汽车动静再出来查看也不迟。”
&esp;&esp;安裕容笑吟吟地,任由他抓住自己两只脚踝摆弄,低头道:“还有脖子后头,痒得很。”
&esp;&esp;颜幼卿忘了继续数落,站起来凑到他脖颈后头细看,将指尖的薄荷膏一点点涂抹上去。确认所有该抹的地方均抹到了,随口问:“管用么?有没有好点儿?这一盒也不知什么时候遗下的,管用的话,咱们自己买盒新的。”
&esp;&esp;两人自搬进此处,可说日日忙碌,不曾一刻得闲,许多方面只能暂且凑合。多亏房主人遗下不少生活用品,能勉强对付。安裕容向来富时富讲究,穷时穷讲究,无时亦可不讲究。此刻因蚊子叮咬痒不可耐,又因幼卿照顾美不可言,对这半盒子他人用剩的薄荷膏好感倍增,伸手抓过床头裂了缝的蒲扇,悠悠然摇几下:“挺管用,明日再抹一回。要买的东西多得很,不如索性等过几天得空,雇辆车出趟门,一并买齐。”
&esp;&esp;颜幼卿手下一顿。他记起这些时日以来,峻轩兄如何租定房屋,万般不放心地离开申城。又如何想方设法挤出两日连休,马不停蹄过来探望。按说在此长住的是自己,然而不过每日夜间回来睡一觉,既没动过锅灶厨具,更没收拾过日用杂物,可说十分不用心。峻轩兄抵达短短数天,连薄荷膏都找出来了。
&esp;&esp;蒲扇带出的微风晃动薄荷气息,满室生凉。颜幼卿放下玻璃瓶,忍不住将手指在鼻端蹭了蹭,一股沁人冷幽窜入肺腑,舒爽至极。愣怔一会儿,才想起来道:“若洋人总巡捕长那边审讯顺利,咱们探寻物证之事不出差错,也许确实要不了几天,你我就能得空歇息了。”
&esp;&esp;安裕容将他拉到自己身边躺下:“钱汉章既叫你把人证直接交给洋人总巡捕房,那搜寻物证,抓捕万雪程等后续事宜,想来也必须劳动洋巡捕长了罢?钱局长可否透露给你,为何洋人对此事这般上心?”
&esp;&esp;“我问他洋人是否可靠,他没说别的,只提及申城租界洋人巡捕房向来有承揽私务之风。”
&esp;&esp;“什么意思?”
&esp;&esp;“钱局长说,是尚先生几位知交好友、同志同僚,暗地里筹集了一万现银交给洋人总巡捕长,其中五千为征集线索赏金,五千为侦破案件酬劳。关于万雪程和邬伯蕴的线索,便是有人为了换取赏金,向洋人透露的。”
&esp;&esp;“原来如此。有钱能使鬼推磨,而况洋人乎。如此倒也不失为一个有效之法。洋人势大,无所顾忌,看在钱的面子上,只要人证物证到位,大约真能有所突破。回头寻个机会,我试试杨秘书的意思,看他知道多少。两方合力,或能离真相更进一步。”安裕容手中蒲扇未停,“睡罢。等天亮还有一场辛苦。”
&esp;&esp;次日一早,安裕容先往市府后院向杨元绍告了一天假。整理尚先生遗稿事,安裕容分文不取,且尽心尽力,暂歇一日,杨元绍万无不允之理,根本没有追问缘由。
&esp;&esp;“杨兄可知追查杀害尚先生真凶一案新近进展?”临走,安裕容试探问道。
&esp;&esp;杨元绍摇摇头:“先前迫于公义民愤,警局日日通报案情。自从凶犯莫名死于狱中,为万无一失计,钱局长下了一级封口令。据说哪怕是市府议员,眼下也问不出什么来。”望向安裕容,“莫不是玉卿那里有什么新消息?”
&esp;&esp;杨元绍虽有感于兄弟二人之赤诚义气,放心给了颜幼卿一纸荐书,但并没指望凭他一个边缘人士能得钱汉章信重,于案件有什么推动之力,故而此前不曾向安裕容追问后续。
&esp;&esp;安裕容也摇摇头:“说不上什么确切消息,只是昨日阿卿提及有人从洋人总巡捕房领取了有关此案的赏金。”
&esp;&esp;“此事我知道。凶犯死后,案情陷入僵局,与尚先生交好的几位先生担忧最终不了了之,由张议员牵头,私下凑了一笔钱送给总巡捕长伯文翰,请他帮忙追查此案。”
&esp;&esp;“洋人既收了钱,又得了确切线索,想必很快便能水落石出罢。”
&esp;&esp;杨元绍看了安裕容一眼,旋即将目光转向空旷处。沉默半晌,方道:“申城地界,自来华洋分治。洋人唯恐我华夏不乱,华人之间的事,无利可图即放任不管,有利可图便插手搅局。重金委托洋人查案,此举实属无奈之中下下之策。或者当真能查出什么,然而……身在局中皆棋子,于那局外执棋之人,又有何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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