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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啊,你,你是——”
&esp;&esp;“正是在下。”安裕容露出谄媚笑意,双手快速比划个卫兵站岗动作。尚先生这才意识到他就是颜幼卿所说之人。
&esp;&esp;“听闻潘次长今日在此做生日会,想必您定是座上嘉宾了。不敢耽误您太久,可否拔冗去彩衣姑娘屋里,就喝一杯茶,容小子给您问个安。还请您老赏脸……”
&esp;&esp;他这一番唱作俱佳,尚先生忍不住摸摸脸,只觉鸡皮疙瘩直抖。他应变极快,按下心中讶异,态度矜持:“正好我嫌里头闹得慌,且去你那边清静几分钟罢。”
&esp;&esp;两人转回这面走廊,进入彩衣住所,行动间与其他往来宾客一般无二,并未引起注意。进到里间,颜幼卿正站在房间当中,行礼道:“尚先生。”
&esp;&esp;尚先生疑惑发问:“你们……怎么会是你们二位一同在此?”
&esp;&esp;安裕容笑道:“我和幼卿于海津重逢,意气相投,索性结为兄弟,又一道来了京师。先生此前托幼卿之事,我这个做兄长的听说之后,有些不确定,故冒昧请求与先生当面商议。没想到您就是闻名遐迩的古之先生,失敬失敬。”
&esp;&esp;尚贤在联合政府任职,用的乃是本名。他早年间曾以尚古之这个别名,代表革命党前身之华夏促进会发表过许多鼓吹革命的文章,堪称一代青年领袖。安裕容不过觉得名字耳熟,问了徐文约才知晓,此人曾如何风头无两。只是其人文章雄健,行事却低调,远不如其他革命首领人物为人所熟识。
&esp;&esp;论交情,尚先生与安裕容反而熟悉得多,毕竟曾经与匪帮头目斗智斗勇,真正当得上同甘共苦四字。因了安裕容出现,尚先生愈发放下心来。时间紧迫,长话短说,将前因后果迅速交代清楚,最后道:“且不论祁保善是否真有复辟之心,今春以来,无论政令法令,皆从总统府出,国会形同虚设,独裁倾向显露无疑。若不及时遏止,革命势必前功尽弃,后果不堪设想。信件与电文,我就带在身上,若得二位相助,送与我党中一位隐藏京师的暗线联络人,他自会设法将消息传出去。尚某不敢妄言感激,然事关国运民生,功德无量。还望二位秉持大义,勿要推辞。”
&esp;&esp;说罢,自贴身衣袋中掏出个颇为厚实的信封,接着道:“除去信件电文,内中另有支票两张。一张面额较大,烦请转交联络人,用作活动经费。另一张……算不得酬劳,不过是给二位的一点微薄补贴,聊表心意。”
&esp;&esp;安裕容接过信封,抽出几张纸扫一眼,复又装回去。支票数额不小,联合政府高官薪俸可观,倒也不算意外。沉吟片刻:“您知道的,我兄弟二人,不过市井平民,不怎么懂时局政治。只是感佩于先生为人,愿意相信先生一心为国为民。先生若信得过,此事交由我来办,比幼卿更为便利。”
&esp;&esp;颜幼卿想要说话,安裕容冲他摇摇头:“幼卿身手不必说,但职务所限,多有拘束。我行动自由,易于掩护,可说事半功倍。幼卿专管与先生传递消息便可,如此安全稳妥得多。”
&esp;&esp;尚先生听他思虑周详,当即赞同,遂将接头事宜交代清楚。此时距离两人进屋,不过盏茶时间。商量妥当,颜幼卿当先潜出,略微动了点手脚,引得走廊上的人纷纷引颈,去看掉落一楼天井的玻璃宫灯。这边安裕容与尚先生迅速分头离开,一个回生日会场应酬,一个领着随从回家哄老婆。
&esp;&esp;光复五年四月底,本已落幕的“国体之辩”冷不丁又被炒热起来。只不过这一回,主张共和制胜过君主制的声音更为响亮。五月初,各大报纸忽然纷纷转载来自《时闻尽览》的一篇时政评析:《共和总统之权利与义务》,文章署名唐世虞,正是革命党现任党魁之一。据说此文最初发表于江宁总部的《时闻尽览》头版头条,被北方分社最后呼吁:“凡我共和之国民,皆应发扬共和之精神,延长共和国体之寿算,消除坏我共和根基之恶魔,此匹夫之责关乎天下兴亡也。”
&esp;&esp;数日之内,各家大小报社除去转载原文外,均陆续发表后续文章,讨论如何确保共和国体本质不变,杜绝大权在握者一人独裁等敏感问题。最终有人按捺不住,明目张胆抨击祁保善总统架空国会,违反宪法,欲图独裁。一时间,民间舆论对于总统之不满与质疑,达到顶点。
&esp;&esp;旁人不清楚,安裕容与颜幼卿却都知晓,那篇署名唐世虞的文章,起草者实为尚古之。稿件还是颜幼卿从承平坊捎出来,交到安裕容手里的。徐文约亲自赴京取得原稿,在海津最可靠的印厂排出来,连夜发往江宁总部。文章在南方刊登发表之后,转个圈儿才传回北方来。此文看似犀利,实则投石问路。后来争辩愈演愈烈,激进人士直指总统独裁,才真正掀起轩然大波。只不过表面舆情汹涌,实际各方都在观望总统态度,暗暗期待得到正面积极回应。
&esp;&esp;奈何事情并不如许多人所期待那般发展。先是总统下令修改宪法大纲,尚未修出个明确结论,两家抨击总统最为激烈的报纸被查封停刊。《时闻尽览》京师分部身为始作俑者,尽管后来攻击态度并不突出,也得了执法处一个严正警告,若非杜府协助斡旋,后果恐怕更为严重。经过这一番波折,舆论声浪渐渐平息,直接公开抨击总统的言论日见稀少。
&esp;&esp;端午过后,总统府守备越发森严,卫队已经连续一个月没有放轮休假了。这一日午后,颜幼卿刚刚结束一轮站岗,才回到营房,便又被哨声召集至前庭。众人列队站好,田炳元亲自训话。原来祁大总统需出门往国会所在资政堂出席重大会议,田炳元要求卫队所有不当值成员全体出动,车辆火力均比常规出行护卫增加三分之一。
&esp;&esp;颜幼卿想起卫队一个月没轮休,祁大总统实际也整整一个月未曾出行。每逢商议政务,则传令各部司官员前来总统府面谈。其谨小慎微之状,几乎叫人无法想象当年沙场纵横、身先士卒的北方新军祁大统帅。国会为了总统几次缺席重大场合之事,派人带着公文一趟趟上总统府相请。大约这一回的会议实在重要,无从推脱,抑或是执法处连续几月整顿京师治安,成果显著,叫大总统终于放下心来,决意出门一行。
&esp;&esp;田炳元亲自调派人手。他本人陪同大总统坐在当中一辆装甲汽车里。其余功夫高强又忠心可靠的骨干依次放在前后左右。颜幼卿资历尚浅,与大总统隔了一辆车,但与同侪相比,已是新任小队长中最靠近核心的位置。
&esp;&esp;总统府至国会资政堂所在和景街并不远。车队速度缓慢,为的是叫四围骑马的卫兵能及时跟上。即便如此,半个小时后也到了。会议足足开了两三个钟头,国会议长携下属恭送总统出门,已是午后最热时分。大总统明显面色不虞,急欲离开,却叫街上猛烈的日光晃了晃眼。颜幼卿望见田司令请总统上车,因嫌车内闷热,总统摆摆手,往树荫里走了几步。一口凉风吹来,众人均觉舒爽。总统索性叫汽车缓缓跟随,且漫步走一段。大约身边尽是自己人,不必顾虑,边走边脱口骂道:“这几个混蛋秃孙,看老子……”
&esp;&esp;话说一半,变故乍起。“啪啪”两声枪响,总统身边卫兵应声倒了两个。
&esp;&esp;相仍已成灾
&esp;&esp;田炳元身为卫队司令,应变极快,当即高声嚷道:“保护总统!”护着祁保善往后退走,欲图立刻上车。一旦进入车内,有车身防弹钢板阻挡,可确保安全无虞。待汽车启动,暗杀者望尘莫及,便只有无可奈何的份。
&esp;&esp;暗杀之人当然也十分明白此点,从藏身之地跳出来,接连射击。已然不顾生死,但求孤注一掷。如此难免引发卫兵混乱,一时人仰马翻,导致祁保善与田炳元未能法,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国会资政堂所在和景街是一条老街,两侧许多大树,浓荫密布。当一个迅疾的身影从前方枝叶繁茂的树干上一跃而下,颜幼卿几乎在对方现身的同时便察觉到了,枪口瞄准时不由得有瞬间犹豫,旋即看出异常,连退数步,边退边喊:“有炸弹!”
&esp;&esp;那人动作极快,竟似是个轻功高手,以悍不畏死之态径直往总统座驾扑来。
&esp;&esp;生死存亡之际,祁保善终于展现出一代枭雄之果决,踹开挡路卫兵,拖着肥硕身躯连滚带爬,竭尽平生之力,以最快速度远离自己的钢板装甲车。果然,不过瞬息工夫,轰隆之声震耳欲聋,装甲车车门被炸得四分五裂,前窗玻璃炸成了四散飞溅的碎片。
&esp;&esp;伴随着惊心动魄的爆炸声,一柄飞刀无声无息到了祁保善背心,几乎无人发觉。
&esp;&esp;“砰!”颜幼卿这一声枪响,淹没在震天动地的爆炸声里。那飞刀被射中手柄,当即粉碎,刀片“噗”一声没入近旁树干中。颜幼卿望着犹自冒烟的枪口,愣了一愣。手脚快过头脑,未及细思,已然行动,下意识里救了大总统一命。
&esp;&esp;祁保善亲卫中不乏高手,叫颜幼卿这一枪惊醒,终于发现远处尚有隐藏刺客,竟然舍弃枪支炸药,用了最为原始的飞刀。原来这场刺杀,一环套着一环,众人皆以为那投掷炸药的死士乃是最后杀招,岂不料更有后手。且一反常理,不惜拿数条人命与现代武器做引,最后出其不意,动用原始冷兵器。在场无不是老江湖,当即想到,那飞刀之上,必然煨了见血封喉的剧毒。反应最快的几人,在颜幼卿枪响之后,便飞身追了出去。
&esp;&esp;田炳元喝令众人停止乱枪射击,卫兵们迅速围拢,将祁保善密不透风护在当中。
&esp;&esp;颜幼卿站在队列里,心口怦怦直跳,手心潮热不堪。曾经无数次刀尖上滚过,枪口下躲过,皆不似此一番叫人紧张。他一时想不透是为什么,只与其他卫兵一般,面孔向外,背对着护在圈内的大总统等人。听得身后一阵轻轻扑拍之声,大约是田司令在为大总统拍去身上尘土,随后语带惶恐道:“总统,您没事罢?属下该死,属下失职……”
&esp;&esp;大总统沉默好一阵,任由田司令请罪。最后开口道:“行了,别废话了。传令下去,即刻起,全城戒严。另外,叫马玹立刻带人来,封锁国会。老子既然命大没死,倒要仔细看看,这帮混蛋秃孙,还能翻出什么花儿来。”声调轻缓,然而其中蕴含的冷肃杀意,却叫人不寒而栗。
&esp;&esp;颜幼卿听见这几句,手心潮热霎时变作冷汗,心底一片冰凉。他无法预测时局走向,心中只有一个确凿无疑的预感:事情恐怕只会变得越来越糟糕……自己下意识那一枪,究竟……对是不对……
&esp;&esp;不大工夫,追踪最后一名刺客的亲卫回来了,拖回一具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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