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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运到前军时,已是傍晚时分了,雨越下越大,天色也提前落黑。前军占据营地最高处,粮车走得分外辛苦。再往前就是宽逾百丈的开阔谷地,也是两军约战交锋之处。
&esp;&esp;七郎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蓑衣斗笠早就被大雨淋透,浸湿重衣。他看着远处矗立山头的军营,其实只有两三里,隔着雨帘却显得分外遥远。山那边更远处是鲜卑人的营地,晴天里还能看到高悬的军旗,此刻只剩一片水雾茫茫。
&esp;&esp;“不是说北方秋冬干旱吗,怎么会下这么大的雨。”
&esp;&esp;七郎回头看和靖平一左一右扶着粮车的杨末,她全身也早就叫雨水淋透了:“叫你别跟来吧,碰上这么大雨,该着凉伤风了,乖乖在帐篷里呆着多好。”
&esp;&esp;杨末道:“大雨更需要人手,幸亏我跟来了。淋这点雨算什么,行军打仗当然有个风吹雨淋的,回去喝几口热姜汤发发汗就没事了。”她自己全身湿透,却紧紧护着车上的桐油布,不让米面被雨水浇湿。
&esp;&esp;靖平赞道:“小姐雨霖铃1
&esp;&esp;杨末被粮袋撞下山沟,立刻扬声呼救,但雨势过大,打在山脊上轰然作响,崖上的人毫不知觉,只停留片刻,扶起翻倒的车辆和散落的米粮,重新绑紧便又出发。
&esp;&esp;她被数袋粮食压在底下,费了半天劲才一一推开脱身。所幸和她一起滚下来的是白面,面粉柔软,护着她没有摔伤。
&esp;&esp;天色已经断黑了,按她滚下来的时间估算,这条山涧应有三四丈深,崖壁陡峭,爬是铁定爬不上去的。沟底长满杂草灌木,黑黢黢一片不知延伸到何处。她心想七哥发现她不见了定当回头寻找,就留在原处没乱走,找了崖下一片凹陷可避雨的地方呆着,又拖了两袋白面回来垫在身下。
&esp;&esp;一个人落在陌生的山林,她也不觉得害怕。一时想着七哥不见了她该如何着急,就算他不来寻找,明日天亮了也要自己找到出路回去;一时想着明日就是决战了,大雨不知对爹爹有利还是不利;身下枕着面粉袋,忍不住又想假如运气不好一时半会儿无法得救,有这么多粮食也不至于饿死,可惜自己不懂炊事,难道要生吃面糊?想得自己都笑起来,迷迷糊糊地便睡了过去。
&esp;&esp;醒来天已亮了,雨却还没停,阴沉沉地无法辨别时辰。大雨下了一夜,山涧里已聚成溪流,水深盈尺,顺着山势一路向下流淌。
&esp;&esp;这是两座山脊之间的深沟,前后都不见尽头。往上去,山脊愈见高耸,沟壑更深,想必比这里更难爬上去;往下看,水流湍急,雨雾迷蒙,草木葱茏不知通往何处。
&esp;&esp;杨末曾听爹爹说山中跟着溪流走必有通路,决定往下游去。她拾起随粮袋一起摔下来的桐油布披着,撕开一袋面粉倒去大半,留了一二十斤,够自己吃好几天了,扎好系在腰上。
&esp;&esp;她随身携带的短剑还挎在腰间,一般的蛇虫野兽奈何不了她。她把米袋都聚集到山崖同一处,在崖壁上刻下留言,整饬一番便沿着溪流往下游走去。
&esp;&esp;山涧弯弯曲曲,雨天也辨别不出方向,杨末走了约两个时辰,已经走出去头二十里,仍然找不到明显的路标。倒是溪水汇聚,已然汇成一条丈余宽的河流。她心想自己走了这么远,万一运气不好走到鲜卑人的营地,小命就玩完了;又想天亮了这么久,两军早该开战了,数十万大军对阵,路上却除了雨声一点声响都没听到,应当离战场很远了罢。
&esp;&esp;正如此想着,前方却突然砰砰两声,有两道黑影从山崖上摔下,先后落入河中,溅起巨大水花。
&esp;&esp;杨末吓了一跳,闪身躲到灌木丛后。掉入水中的原来是一人一马,落水后未见动静,浮在水面上被树枝卡住,半边河水尽被染红。看死者的服色是鲜卑人,头带翎盔钢甲铮亮,似乎还是个军阶不低的将领;马鞍上珠玉琳琅八宝为嵌,不像一般人所有。人和马身上都中了数箭,又从高处跌落,显见是活不成了。
&esp;&esp;这里居然有鲜卑将领的尸首,或许离战场不远。她抬头向人马摔落的山崖上望去,猛然间发现半山腰竟还有一个人,下落时抓住了崖上树干侥幸逃得一命。那人身穿黄金甲胄,十分醒目,那匹装饰华丽的马应为此人所有。
&esp;&esp;黄金甲可不是常人能穿。杨公屡立战功,皇帝欲将先帝传下的黄金甲赏赐给他,杨公坚辞不受。这人居然身穿金甲,定是鲜卑军中举足轻重的人物。此刻他悬在半空,脚下只有寸许立足之地,只能抓紧树干站立,不上不下动弹不得。
&esp;&esp;杨末心道:此乃天赐良机,不管这人是谁,以她杂役的身份将他擒回去都是大功一件,看爹爹还有什么理由不让她从军。她拔出腰间短剑,踩着崖壁上突起的石块和灌木树根,上下飞纵向那名鲜卑将军靠拢过去。
&esp;&esp;那人也发现了她,拔出腰上佩剑。剑鞘上一样嵌满珠宝,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货色。杨末手里的剑虽短,却是杨公战场上缴获的珍品,吹毛可断,近身搏击尤其灵巧。
&esp;&esp;她虚晃一招避开那人刺来的雨霖铃2
&esp;&esp;杨末一直昏昏沉沉半梦半醒,混沌中不知身在何处。夜里她醒了一次,发现自己好像睡在家里,身上盖着的被子有一股霉味,浑身滚烫,嘴唇干裂,嗓子里像要冒出火来。
&esp;&esp;她虚弱地喊了一声:“水……”立刻有人把水送到她嘴边,那水却是冰冰凉的,还有泥土的腥气,她喝了一口就再也喝不下去了,头一歪继续陷入昏睡。
&esp;&esp;白天她被人摇醒,托着她后背扶她坐起来,喂她粘稠的米糊吃。米糊是一股半生不熟的怪味,还有烧焦的焦糊气,她吞了一勺就吐出来:“好难吃,我不要吃!”
&esp;&esp;有人用勺子刮去她嘴边的汤糊,哄着说:“吃一点,吃了东西才能好起来。”
&esp;&esp;她闹起脾气,像小时候娘亲大嫂喂她吃饭时一样扭头躲来躲去,脑袋却被人扣住了,一个男人的严厉声音说:“都这样了还挑三拣四,快吃!不吃我可不管你了!”听着有点像爹爹,或者是大哥。
&esp;&esp;她害怕起来,乖乖把送到嘴边的米糊吞下去。吃完了一整碗,那人才放她躺下,端着碗转身要走。她抓住他的衣角喃喃地说:“爹爹别走……末儿不敢了……”他回过身来,她却已经睡着了。
&esp;&esp;这样反反复复过了几日,伤口引起的高烧终于退下来。清晨山风习习,吹动屋檐下一串陶土做的铃铛,清脆的叮铃声将她唤醒。
&esp;&esp;天光尚早,窗户下了帘子,只有些许微光从缝隙透进来,晦暗不明。她一时看不清屋内景象,只隐约瞧见床边不远处有个男人的背影坐在那里。她低声喊道:“七哥?靖平?”似乎又都不像。
&esp;&esp;那人听见声音,转身向她走来,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终于退烧了,你运气还不差,捡回一条小命。”声音听着并不熟悉。
&esp;&esp;她抬起头,牵动右肩伤口,忍不住用左手按住,发现伤处已经用绷带包扎过了。“你是……”
&esp;&esp;男子走到窗边,把窗户下垂挂的帘子卷起,清晨的亮光顿时照进屋内。她才看清这是一座简陋的木屋,窗户上挂的是草帘,她睡在一张木板搭成的简易床榻上,离地只有半尺高。身上盖的旧棉被久未晾晒,散发着潮气和霉味。屋内没有别的家具,只有几块当作板凳的石头,屋中央泥地上挖了一个土坑,坑中柴薪半明半灭,其上架子挂着一口铜锅,冒出袅袅的热气。屋顶也是茅草铺就,椽子下悬挂着数口竹筐,墙上还有几支箭矢和草绳,角落里整整齐齐地码着几捆木柴和干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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