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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的大理寺大堂之中,无数兵马司的士卒将这个平日里门庭冷落,长久地在朝堂之上都没什么存在感的地方围得如铁桶一般,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六部九卿已经端坐在正堂之上,他们之中,不少人在暗地里交换着神色,因为这一次的阵仗,实在是不同寻常。
很快从辕门街上便响起了一阵沉闷的马蹄声,大臣们便以为太子的车驾过来了,不约而同地起身迎接,然而只见马上跳下来两个太监,正是太子身边的王安和亦失哈,两人见到公卿大臣,都道:“太子殿下命咱家前来听审。”
太子没有来,只派了身边两个近侍来,这一举动似乎又让众人面面相觑,各有所思。然而实际情况是,太子早上本来都已经穿好了衣服了,但是忽然气喘起来,根本行动不得,而这两个里头,亦失哈更加清楚,因为昨晚上太子妃让太医盛庸在太子经常服用的降气汤里多添了一味药,引发轻微的气喘,而呼吸不畅导致太子本身的胸闷头晕胁痛更加剧烈,以致难以成行。
这两位公公只是作为太子的代表,旁听案情,并不发表意见。而太子早就定好的一正一副主审官坐在了大堂之上,这两人分别为大理寺卿汤宗和应天府尹薛均,一个主审,一个陪审,因为此案涉及刑部和都察院,需要避嫌。
“既然人都到齐了,”王安虽然在高炽和张昭华身边,总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但是到了外廷,还是很能端着的:“太子殿下有几句话,要传给诸位大人。”
所有人都重新站起来,准备排香案迎接太子的谕令,然而王安却道:“不是口谕,就是几句说在前头的话——”
见大臣们都竖起耳朵作出恭听的模样,王安才道:“太子说,朝廷有许多事情坏了,坏就坏在,什么都喜欢谋于暗室,见不得太阳,这案子就是要叫大家都看看,看看拉到日头底下亮相的,究竟是什么,还望诸位知道,天理难欺,国法难欺的道理。”
这番话说得大部分人一头雾水,也有的一脸震惊比如蹇义、郑赐几个,还有人强自抑住兴奋的,这个人就是主审汤宗,他自从三天前接到太子的谕令,命他主审此案,就一直维持这种兴奋的姿态,直到今日。他觉得自己摸清楚了太子的意思,而今日这一番话,更是让他笃定。
汤宗收摄心神,一拍惊堂木道:“带人犯!”
不一会儿便有若干身形彪悍的大汉上来,押了五个带了刑具,神色萎靡的人犯上来,分别是涉案的兵部主事李贞,皂隶叶转、王为、武城平和刘威。
“还有人犯一人,”汤宗道:“那敲了登闻鼓的李贞之妻王氏何在?”
不一会儿,一名看上去三十多岁,布裙素钗,容色凄惨的妇人也被带了进来,跪在地上朝堂上磕头。她很快就看见了自己的丈夫,顿时忍不住悲泣起来。
“不要哭了,”汤宗想了一下,还是没有拍手上的惊堂木,道:“你是何人,自己陈说。”
“民妇王氏,是兵部主事李贞之妻,”王氏道:“也是三日前敲了登闻鼓的人。”
“王氏,”汤宗就道:“你为什么敲登闻鼓?”
“大人,那鼓难道敲不得吗?”王氏反问道:“这鼓,不是高皇帝设了,使天下军民,有诉冤的途径吗?”
“所以你是来伸冤的。”汤宗道:“你有何冤屈,且细细说来。”
“十四日前,有刑部前来拿人,将我家老爷投入大狱之中,”王氏道:“罪名是收受贿金。民妇与我家老爷结缡十五载,知他为人清廉自守,从未见他往家中带任何不属于俸禄之内的东西,这收受贿金之罪,不知从何而来?况且刑部既然拿人,必要查验实据,民妇左等右等不见人来,反而听闻外子在大牢之内屡遭酷刑,奄奄一息,别无他法,只能敲了登闻鼓,上诉冤情。”
“你不是别无他法罢,”汤宗意味深长道:“你可以诉应天衙门,应天府可以受理此案,本官身边这位薛大人,就是应天府尹,他可以督促刑部复核此案,一样会还你丈夫清白。何况刑部之上有都察院,监察御史可以纠正刑狱,你也可以上诉到都察院那里。”
“好教大人知晓,”王氏声音不大,却叫每个人都听得清楚:“正是都察院左都御史陈瑛并御史袁纲、覃珩弹劾我家老爷收受贿金,民妇如何敢将自己送到狼窝虎口之中去!”
“应天府也可以受理,只是时间拖得久了,”王氏道:“我家老爷身在大狱,一日之内连过三次大刑,如何能撑到应天府复核的时候?怕到时候民妇见到的是我家老爷的尸体了。民妇是听闻太子殿下仁慈,又欲平决冤狱,所以才敢敲了登闻鼓。”
她是如何避开重重守卫,敲到了几乎可以说是流于形式的登闻鼓,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疑点,但是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没有问,这毕竟是个不能明说的东西。
“这案子已经惊动了太子殿下,”汤宗拱了拱手道:“殿下仁明,俯察冤情,所以才叫六部九卿共聚一堂,量刑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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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着就看向了李贞,“兵部主事李贞,抬起头来。”
“你妻子为你申诉冤情,你可听得明白?”汤宗问道。
“听得……明白。”李贞明显是受过严刑拷打的,声音断断续续,几乎听不到。
“给他去掉刑具。”汤宗一挥手,两个皂隶上来,给李贞卸掉了重达十余巾的枷锁,这才叫李贞渐渐缓了过来,声音也稍微响亮了些。
“你妻说你没有收受贿赂,”汤宗道:“你究竟有无收受?还是你收受了贿赂,却没有带进家里?”
“回禀大人,”李贞道:“臣妻所言具是,臣在兵部六年,扪心无愧,若是有贪污受贿一文钱,便叫臣死无所葬。”
这时候旁坐的大臣中,有一个人站出来道:“他说的话,我倒是可以佐证。”
大家看去,只见是兵部侍郎师逵。他道:“我平日自诩清廉,凡有所赐,都分了宗族,而据我所知,李贞平日的俸禄并赏赐,都寄给了位于松江的老母,以致自己家贫难以为继,妻子甚至要给别人浆洗衣服,才能勉强维持家用。”
若是别人说这话,他人便是要质疑的,但是师逵就不同了,他是一个清廉到极致的人,皇帝都知道他清廉,曾经说:“六部扈从之臣,不贪者惟师逵而已。”
而且师逵是兵部侍郎,他对自己的属下自然是知悉的,他既然这么说,那便是这李贞及其妻说的话,应该不错,要不然怎么会穷到妻子都只能给别人浆洗衣服的地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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