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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素素知道,这个时候绝不能表现出恐惧来,再担心也不能露怯。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目前对邬州最大的作用,一是统筹调拨,二是稳定人心。亲自上阵杀敌,是最不应该争取的,邬州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只不过在官军将领阵亡、朝廷文官不在城内的情况下,需要她公开露面而已。亏得她在邬州的名气也不算小,又经常配合着谢麟搞事情,如此状似轻松还算有些说服力。换一个众人看来不谙世事的小娘子,敢这么干,就是“无知者无畏”,死一边去别碍事了。这个分寸程素素拿捏得不错,更兼她的表现令官民人等对她比较信任,此时人心倒是稳了下来。一餐饭吃过,程素素又将接下来的任务分配妥当。盘点一下,邬州的情况还不算最糟糕,折损是自上而下的折损,军民底层的元气没有伤得太厉害。有了个总裁一切事务的人挑头,还不算捉襟见肘。前提是——这一个别再也抢在前面死了。程素素还要继续打肿脸充个胖子:“夏偏将虽殉田了,他的部下总不至于一个也不剩的,但凡能逃几个出去,纵回来的路被教匪截了,他们还不会往旁的州县报讯救援吗?再者,王通判、邹县令等疏散城外百姓未归,单看教匪驱赶攻城的百姓就知道,他们疏散做得很好,没有被教匪找到。他们既安,四处求援还是会的。只消往齐王军前报急,我家官人也不会坐视不理的。”对啊!邬州并非孤城!此时在府衙里的,都是有些见识的人,算一算,这三样哪一处没掉链子,邬州解围就在眼前了。找回了信心,士绅们先散去,其次是衙内书吏等等,重复了一遍明日的任务也散了去。最后是四位新的官军头目,程素素对他们小声吩咐了几句,四人对望一眼,一齐点头,抱拳离开。直到大厅空荡荡的只有自己人的时候,程素素才瘫在了椅子上,有气无力地问江先生:“先生,援军不会出问题吧?一个释空,总拦不住三处救援,是也不是?”江先生沉着脸道:“不错。不过,最快的或许还是齐王。齐王在河北岸,近来大雨河水必然暴涨,他要等雨停之后收到传讯才能回师,或者调兵驰援,咱们可能要多守上几日了。好在如今全城上下齐心,也不算太艰难。”最后一句话江先生说得十分艰涩,不算太艰难,是指粮食物资充足,不代表攻城的教匪是水货。“为什么是齐王?我算了算,离咱们最近的城池,自接到讯息,调兵驰援,此时该到了。”江先生提醒到:“娘子此时若是接到别处报警,是即刻点人呢?还是先派斥侯侦知详情?对手是释空,阴险狡诈啊!”是呵,释空常干这种勾当,搞得官军没有确切消息都不敢给他送菜了。程素素默,果然是只有等齐王了。而齐王大军必然是要统观全局的,如果此时正在与释空鏊兵的关键时刻,救援邬州是绝对没有弄死释空重要的,邬州还是得自力更生。江先生建议:“娘子,官人远赴军前,通判外出未归,偏将、校尉殉国,娘子一定要保重自己啊!他们这些人,但凡有一个还在,今天城头上就不会有这般的凶险。如今,这担子落在娘子头上,娘子一定要自己先存活。”程素素低声道:“我理会得,绝不会叫教匪得惩。我还要看看,教匪心里,有没有怕。”“嗯?”江先生正待要问,门上番役来报,夏大娘子带着儿女过来了。程素素与江先生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讶,一齐去迎。夏大娘子已经拖儿带女到了厅前,见了面便将两个儿子推到了程素素跟前:“旁的话我也不说了,他们亲爹死了,如今仇人就在城外头,他们断没有在家里哭哭啼啼的道理!您都上城了,我们娘儿几个也不是软蛋!明天,就带我们也一起去吧!”程素素很快改口以“嫂”称之,将他们让到厅里坐下,奉了茶,看夏偏将这俩儿子,脸上稚气未脱眼神已不再有当初的天真。程素素低声道:“嫂子,城里青壮是尽有的,咱们还没有到让孩子顶在前头的份儿上。偏将走前,将你们托付,我……”夏大娘子道:“咱也不能眼看着你就顶在前头!”夏大娘子心里,程素素再凶也是个读书人家的小娘子,都逼得她上阵了,别人怎么能干坐着?程素素琢磨了一回,夏偏将已经走了,将妻儿托付,若是为夏家好呢,还是要为他们再多争取些东西。比起现在就窝在家里守灵,要是夏偏将的儿子在此时登上城楼御敌——不用他们真做什么,哪怕就是亮一个相,于他们也是有好处的。可是程素素很怕他们两个小孩子头脑发热往前冲,中个流矢什么的,可就追悔莫及了。有了这么个念头,程素素便对夏大娘子道:“嫂子,您要真舍得,不如这样。您知道的,仓房腾出来安置伤兵,那里也很缺人手,请您往那里帮个忙。这两个孩子么,我带着他们,每日往城上转上一转。先说好了,要听号令,不听号令我可将他们送回来,再不许他们踏出家门一步。”夏大娘子道:“中!我知道,你是怕他们再磕着碰着。可咱们家呐,就是这个命,我四个儿子,哪怕死鬼再有个什么传下来的官儿,也只能给一个不是?剩下仨要怎么办呢?你就带着他们吧,只管教训!”“好!明天一早,他们到府衙报到。”————————————————————————————————邬州险险扛过了一次危机,土城内的教匪心情也没有变得更差。圆光要的增援到了,与他交好的师弟圆净亲自领兵来的。圆净在朝廷的悬赏名单上排第五,也是很不服气圆信居然排在第二,仅次于释空。他与圆光情投意合,曾联手排挤过圆信,圆信往邬州去,也有看着他们两个内斗智障觉得糟心的原因在内。圆净还有些担忧:“师兄,咱们再不回去,恐怕教主要责骂的。你说要抓个什么狗屁状元的,我来的时候倒是听那个圆信说,狗屁状元到了齐王那里,并不在邬州啊。”圆光道:“咱们折了这些人马,再不找补些回来,才要真的挨军棍了。邬州城里没有能做主的人啦,你不是也见着了吗?都叫个娘们儿站上来了,哪家不到打光了青壮,会叫娘们儿干事的?”圆净一想,笑了:“不错,小娘们儿胆子最小,越到最后只会越软,嘿嘿。”两个人都笑了起来。第二天,双方都神清气爽地爬了起来,整束上阵,再次擂起鼓来。圆光将吊着膀子的方巾拆开,活动活动胳膊,怪叫着:“孩儿们,跟你老子杀上去!跟城里的娘们儿打个照面儿呐!破城之后,随便抢!手快有,手慢无!”教匪攻了数日损失不小,原已气竭,昨日险些破城,又有圆光对抢掳的公开鼓动,个个都打起精神来。为求高效,他们这几日倒不再驱赶百姓做肉盾,而是自己当先上阵了。圆光与圆净并骑在前,挥舞着马刀——然后就一齐站住了脚。城墙往外伸出了,巨大的钩子,教匪里种种出身都有,内有做过屠户的看得眼熟——这不是肉铺里挂着大扇猪肉的大钩子么?肉铺里的大钩子是勾住猪羊肉,城墙往外伸出的钩子挂的是人!确切的说,是种种奇形怪状的人体的一部分。只余上半身、从整齐的切痕下面拖下些稀里糊涂的脏器、脖颈像被捏着的鸭子一样抻长挂在钩子上的,缺少了四肢活似只灰鹅一样被巨钩勾住脖颈悬挂的,只有脑袋、被网兜兜个结实挂在钩子上的……等等等等,千奇百怪。虽然衣裳被血水灰土糊得痕迹斑驳,也能看出来这些残缺的人体曾是“信众”中的一部分。城上一片安静,官军个个口衔短棒,无声地一件一件地将这些陈列品挂在钩子上,推到城墙外沿上垂挂好。谈笑自若是装的,邬州最凶却不是。程素素站在城门楼上,一左一右是面容憨厚的少年,俯视着城墙下两个圆脑袋,轻声道:“就知道吱哇乱叫,以为干嚎就能吓得住人么?无声,才是最可怕的。”城上没有再擂鼓,甚至听不到咒骂,只有分派的什、伍长低声传着号令,装箭、堆滚木砖石、架大锅烧开水热油……远处只以令旗传号令,简单的几色令旗,无须来回奔跑就能传递讯息。圆光一顿,心头升起一股危机感,不由犹豫。圆净拨马靠近:“师兄?”圆光甩甩头:“有些不大妙。”“啊?那娘们儿还在那儿哩!”圆净将鞭一指,正是指的程素素,“她能做甚?”圆光道:“说来也怪,我只要心头一动,少有不准的。”“不是说已到了城下,就快要成了么?”圆光一咬牙:“洒出探子,看有没有来救援的!擂鼓,上!弩车推来,轰那个娘儿们!”圆净诧异地问:“娘儿就这么杀了?”完全不像是师兄的风格啊……值得这么重视吗?“杀了她!现在她是领头的了。”“哎!”圆光的攻城器械本就不多,这几日被城上的巨石滚木砸坏了不少,如今只剩一辆弩车,才推过来瞄准……楼上的人已经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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