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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是个医人无数的老神仙,天底下的男女老幼,各形各色人等,不知见过多少,一双眼睛更是精明练达。孙思邈一照面就看出阿弦是个女孩子,——毕竟就算是身量未长的少年,对常人来说无法辨别雌雄,但男女之间的骨骼形体自有差异,身为世间最难得最顶尖儿的神医,对人体构造更是炉火纯青,自能一眼识破。孙思邈见多识广,非但能医人,对于世情百态也是无所不知无有不晓。他细看了阿弦顷刻,微笑道:“这孩子的体质天生特殊,她像是遭过大难的……你的眼睛正是恢复中,只怕看不真切,你瞧——”孙思邈举手,在阿弦的颈间点了点。崔晔定神细看,因是夜晚,更加什么也看不出来了:“请恕我驽钝。”孙思邈道:“也罢,你并非学医,急切里看不出肌理,她的这里受过伤,像是……在极幼之时被人用外力狠狠掐过。”崔晔微微震动,袖中的手不知为何有些发热。孙思邈道:“这种外力伤损,对她有极大的伤害,兴许……”孙思邈略凑近了些,在阿弦的双眼上打量了片刻,话锋一转:“总而言之,她如今还活着……这已是个奇迹。”崔晔暗中握了握手:“老神仙,实不相瞒,我这位小友他跟寻常之人不同,他……”崔晔一顿,“他能看见常人所不能见者。”孙思邈却并不觉意外,淡淡然问:“你是说类似于鬼魂之类?”崔晔早心悦诚服:“是。有时甚至会伤及性命。今夜便是如此。”崔晔从不是个多嘴之人,如今竟把阿弦的“私事”和盘托出。孙思邈早将他的意思洞察明白,因说:“我走遍天下,九州四野,也见过不少奇闻异事,譬如乡野之中时常会有被鬼狐附身之人,比如有死去多时又‘借尸还魂’之人……屡见不鲜,但你若是问我有无为她医治的法子,我却只能医人,不能医魂。”先前说过,当初老朱头还在的时候,无意同阿弦说起,还提过将来若有造化,可请孙老神仙为她看一看“病”,若能得老神仙高妙之手医治妥当,那自然大谢天地。谁知道今日阴差阳错得此机会,……只可惜连老神仙也是无能为力。崔晔本是一试,听如此回答,并无失望之色:“另有一件事,还要请教您老。”孙思邈最欣赏他的沉静:“且说无妨。”崔晔道:“虽然阿弦被鬼魂缠身所苦,但据他自己所说,只要跟我在一起,便看不到那些了,不知何故?”孙思邈挑眉,忽地笑道:“这个我倒可以一说。”此时将近子时,寒气下沉,万籁俱寂。孙思邈道:“据我所想,世间凡有极阴,自有至阳,所谓天地正气,赋于形流,有为月星,有为川岳,而世间的百态人物,也自各有不同禀赋,有上品者,有下流者,有庸庸碌碌者……至于天官,你天生光明端直,又系出身官宦名门,崔家百代的荫庇,以及你自身之修为造诣,绝佳品性,正是天地间正气光明聚集所在,而鬼魂乃是至阴之物,见你则如见阳光般,故而百鬼回避,也是有的。正好儿跟这孩子相反。”他说到这里,像是想到什么有趣之事,便笑起来。崔晔道:“那……可否有什么法子,让阿弦也如我一般?或者我有什么可以助她的?”孙思邈呵呵笑道:“让她如你一般,除非改变她的出身。”这自是不可能的了,时光无法倒流。孙思邈又道:“至于你有什么可以助她,也除非……是你日夜不离,贴身保护,才能保她不受阴力侵扰。”崔晔微微摇头:此法亦不可能。幸而孙思邈道:“其实还有一个法子。”崔晔忙问:“老师请讲。”孙思邈道:“那就是靠她自己。”崔晔愣住:“靠她自己?”孙思邈回头,看着昏迷不醒的阿弦:“这孩子天生命数坎坷,又有如此天赋只能,按理说这般体质,被百鬼绕身,注定早夭,但她却有惊无险,直到如今……嗯,她应是个性情豁达心底仁慈的孩子……”性急者气燥,血脉涌动急湍,心底偏狭者气促,脉细且短,而面相之上也能看出一二……孙思邈于医学上造诣非常,医理早也自成一派。崔晔道:“是,而且阿弦跟别的孩子不同。”崔晔将阿弦在桐县时候所做种种同孙思邈简略说了,比如那采参人,桐县几宗奇案以及临县欧家之事等。孙思邈听得津津有味,听罢笑道:“好好好……原来如此,我懂了。”崔晔道:“您的意思是?”灯光下,白发白须的老神仙,脸却宛若童颜,绝少皱纹,脸色红润,最难的是精神犹如少年,神采奕奕,毫无高龄老者夕阳西坠的颓丧凋零气质。孙思邈笑道:“世间大道,因果循环,自有造化。这孩子被百鬼绕身,本是极阴极冷,但她所做之事,偏是极正气、最炽热光明的,故而才能在这极阴跟极阳间维持平衡……”崔晔悬心静听,听到这里,若有所悟。孙思邈道:“故而我说最后的一个解决法子,在她自个儿身上。”昏睡了半天一夜,阿弦终于醒来。正午的日色十分明亮,这间房的窗户又格外的大,阳光照在雪白的麻纸上,泛着烁烁光辉。阿弦嗅到浓郁的药香气息,她定睛看时,发现果然周围竟都是药箱柜子,看陈设,这里大概就是药铺了。可是……向来药铺都是聚集鬼魂最多的地方,但阿弦目光所及,非但并未看见半个鬼魂,甚至连意思阴翳都没有。这里极为“干净”。但这种干净,不是在豳州欧家那种反常的干净,而是令人舒适而自在的。阿弦爬起身来,胸口依稀有些异样,却不觉着疼,正要翻身下地,才想起来胸前曾受过伤。阿弦愣怔,低头扒拉开衣襟,竟见胸前的那道伤痕已经呈现愈合之态,匪夷所思。“难道我不知不觉睡了半个月?”阿弦发呆,忽然她的心一跳:“大哥……”一想到陈基,阿弦忙俯身穿了靴子。正忙碌中,有人道:“你醒了?”阿弦抬头,却见是个七八岁的小童,手中端着个托盘:“那可以自己喝药了。”小童自顾自地将盘子放在旁边桌上,见阿弦还愣着,便招呼道:“还不快些?冷了药效就减了,你可知道外头有几乎一城的人都在求师父的药,还等不到哩。”阿弦道:“师父?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按照小童八角所说,阿弦来至桌边儿,八角亲手将药碗递过去。阿弦看他目光澄净,低头将药慢慢喝了。八角这才回答:“这里是药庐。”“药庐?”阿弦仍是满头雾水。八角笑道:“你当然不知道这是哪,哼,若不是天官亲自送你来,你也进不了这个门儿呢。”门口有人咳嗽了声。阿弦抬头,对上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他在门口,背光而站,淡淡地阴影里眉眼清浅,偏透出一股朦胧的温柔。但是……因为有什么明显地变了,这张脸也显得陌生起来。让人无法面对。阿弦腾地起身,手中的碗跌在地上。八角道:“幸好药喝光了,不然师父又要骂我。”他将药碗收起来,转身时候道:“天官,你的朋友好啦,快带她走吧,对了,把狗子留下来陪我玩,就当是我从昨晚伺候她到现在的报酬了。”崔玄暐不置可否。八角摇头晃脑地出去了,留下两人面面相觑。——纵然是在白日,他光华隐隐的双眸,兀自透着星芒,没了先前的惘然。忽地想起,昨夜在马车里阿弦半是昏迷的时候,看见崔玄暐垂眸打量自己……那一瞬间她竟迷糊了,只当是在雪谷初遇,便问他的眼睛是否好了。得到肯定的答复后,阿弦便认定这的确是在雪谷。只要是在雪谷……那么便代表着一切最坏的事情还未发生:老朱头还好端端地在家里等着她,而陈基也仍好端端地在长安。前者未曾出事,后者也未曾决离。所以阿弦从那一刻起便心满意足地陷入昏迷。这会儿相见,对上崔玄暐的双眼,想到昨夜的那片刻慰藉,阿弦急促地呼吸了几口:“我……我要回家了。”她摸了摸额头,试着迈步往门口走去。崔晔却挡在哪里,好似一座大山,阿弦往左边迈出一步,他略微抬手,大袖垂落犹如羽翼。于是阿弦又往右边迈出一步……崔晔看她在眼前摇摇晃晃,终于将她肩头轻轻按住:“你说的家,是哪个家?”作者有话要说:看到有只小伙伴说胸袭的戏码,且不说就算英俊真的出手,那也必当是全程的面无表情,最重要的是阿弦现在这个身材,——阿基曾说过“你好像不大长”,一言难尽啊……小弦子:我有!我还有发展空间!今天的我你爱答不理,明天的我你高攀不起阿基:我、我忽然害怕起来存神炼气阿弦心里一阵茫然。是啊,她的家,是哪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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