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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夫一语既出,气氛犹若掀起了万丈狂澜,众人皆是一惊。
景桃尚还想问得更加清楚些,那庄稼汉却是气急攻心,黝黑的圆脸盘儿上一时充了血,目眦欲裂,他死死盯着更夫那一张翕动的嘴,倏地猛挣脱开左右衙差的掣肘,冲上前推了他一把:
“咱家闺女没有杀人!你再是胡说八道,乱泼咱家脏水,咱就把你家的鸭鹅都搞死!”
更夫被老徐推得踉踉跄跄,几欲跌倒,他被老徐那几乎要吃人的骇人反应唬了一跳,那屠夫好心扶稳了他,那老徐红着眼骂骂咧咧,倒是被好几位衙差上手押住,峻声勒令道:“安分些!”
景桃淡眼观察着一切,待失控的气氛臻至平寂,她让衙差在竹蓬中间搭了个簟帘,分割成两个空间,分别审讯更夫和老徐。
捣腾好簟帘的这会子,恰值上工的光景,日头朗照在田垄稻穗之间,蝉鸣草虫喈喈,音色相映成趣,众多着粗布短褐的庄稼汉荷锄带耙,穿梭在田垄之间,妇姑捧壶携童流连在阡陌小径上,看到村头些许衙差在审人的场面,皆是好奇不已,有些胆大的就围观上去,但都被衙差厉声驱逐了去。
景桃先是审讯更夫,命他将尚未说完的话说完,只听那更夫继续道:
“我听到阿蝉一直叨念着这番话,颇为诡异,遂是问她大半夜为何出现再此,她却忽而中邪了般,压根儿不搭理我,直直立起身,绕着猪圈走过去,眼睛东瞅西望,似乎要寻些什么东西,我追上前问她要寻些什么,她还是没搭理我,嘴中反复道着‘肯定在这儿’。没一会儿,后来老徐就来了,没说什么就很快把阿蝉拉走。这件事虽然诡异,但事状却小得很,我也没往心里去。”
景桃若有所思,继续问道:“昨夜,村长家的猪圈有伤亡的情况吗?”
更夫笃定地摇了摇脑袋:“没有,一头都没有,我当时还以为阿蝉是要偷猪,遂是盯紧了一阵子,但她只是沿着猪圈的方向走,心神却不在猪上面,我观察过,猪圈里的二十多头猪都相安无事,全都生龙活虎的。”
景桃注视着他,淡声问道:“阿蝉夜间出现在猪圈这码事,你向村长说过吗?”
更夫摇了摇头:“还没有,事情太小了,阿蝉既没有偷猪也没有犯什么错,就人行径古怪了些,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看不见了。”
话至此,更夫很是慨叹,捋了捋颔下白长须,“唉,阿蝉以前不是这样的,人乖巧又聪颖,懂事伶俐,可自从她的弟弟前阵子被献给了山鬼,她的人就大变样了,神神道道,精神也不太正常。”
原来,老徐家也存在男童被献祭给山鬼的情况,并且就在不久之前!
景桃凝眉细细深忖了一会儿,阿蝉夜内出现的那个时间段,赶巧与山鬼夜逃的时间段完美叠合在一起,那么她手上为何沾满了血,她又要寻些什么东西呢?这一切自是要等老徐和阿蝉本人来解答了。
审讯完更夫,景桃移步簟帘之外,踱步至竹蓬另一个篷檐之下,这一会儿,老徐已经寻回了冷静与理智,见景桃前来,他满面皆是愧怍之色,拘束地用双掌揉搓着短褐衣裾,壮实的身躯几乎要跪伏在地,一迭声地朝景桃道歉:“方才咱太火急了,冲撞了更夫,也扰乱了景仵作审人的秩序,给官府造成了困扰,咱愧怍得很,在此,给景仵作跪下为歉——”
景桃遽地忙扶起他,看着老徐黝黑脸上的苍老之态,不知为何,她感到摧心,柔声安抚道:“无碍,徐伯伯您身为人父,自是护女心切,听到有人这般讲述阿蝉,您心里定是感到难受,您之所行虽是心急,但在情理之中,我能够理解,同理官府是能够理解的,您不必感到愧怍。”
软糯的温言软语,搭配上姣美端雅的气度,少女仵作天然让人有信服与亲近的气质,原本是对官家人有点惊惧与怖怕的老徐,此刻也软了心窝子,景桃不仅没有计较他扯谎一事,反而温言细语地道出了他的苦衷,这让他不禁抬腕擦了擦眼。
景桃看着老徐,“眼下,您只需细细讲一下昨夜您将阿蝉带离猪圈一事就好。”
老徐沉吟了一会儿,定了定神,缓声道:“昨夜咱们一家的确是已然熄灯睡下的,但睡下不知多久,咱起床解手,那时夜已经很深了,可咱发现阿蝉的被窝是空的,咱睡意全无,那屋门是开着的,咱忙挑起灯去找人了。找了不久,村长家离咱家也就半刻钟的距离,咱就碰巧就看到那阿蝉在村长家的猪圈前,咱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原想问她,但咱看到了更夫,咱怕更夫误会阿蝉要偷村长家的猪,于是就有点心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快步拖着阿蝉就往家里赶。”
“返回家以后,阿蝉有说什么吗?”景桃看着他,依旧温声问道。
老徐摇了摇颅首道:“阿蝉一回屋,咱家的婆娘见了可要吓昏了,抓着阿蝉的手浸在热水里狂洗,衣物上也沾着了血,也将衣物换了一通,洗净以后,阿蝉说她困了,咱问她什么,她支支吾吾不想答,咱也不逼她,那一会儿咱家便睡下了。”
老徐的供词跟更夫的供词全然一致,景桃想起更夫提及的,老徐家前阵子被献祭过一个男童,阿蝉的异态可能与她的弟弟息息相关,而她那一夜到底历经了什么呢?另且,那些血是怎么回事?倘若不是猪血,那是谁的血?
疑团如迷雾般重重,景桃决意亲自去老徐的屋舍走一趟,她让一批衙役先回衙府向顾淮晏禀命,另一批衙差在竹篷待命,她让两位衙差跟在身后,跟随老徐去他家的屋舍。
半途上,景桃碰到了前来复命的林甫,林甫跟她附耳道:“隔壁的郑大娘说,昨夜夜深时,阿蝉跑出去了,没多久被她阿爹拽回去屋去了。我特地去调查了徐伯伯的家境,他家过得清贫,里中有一妻一女,原先有个小儿子,但被山鬼献祭出去了。”
景桃点点头,把自己此行的目的跟林甫交代了一番。林甫闻言,微惑:“为何将徐伯伯和阿蝉双双带入衙府之中好生审讯一番,还要大费周章去农舍走一遭呢?”
“我们此行的初衷是调查村中的断指青壮年,徐伯伯并非犯案真凶,我们贸然抓他带回衙府审讯,此举有违官家戒律。”
景桃走在前端,跟林甫肃声道,“再者,老徐家有孩儿不久被献祭过,加之长女阿蝉神识似是不清,徐伯伯和妻子定是悲恸万分,此刻若有官府施压逮人,便是滥用公权,毫无人情之意。我们身为仵作,便是为生者言权,此行去老徐家,只是纯粹拜谒,并且调查些事情。”
林甫听罢,深深看着景桃一眼,掩唇笑道:“若景老师傅听你这番话,该有多好。”
景桃赧然地摸了摸鼻子,浅笑不语。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儿,他们很快抵达了老徐家。老徐家委实清贫得很,一间俨然屋舍和一亩平旷的玉米田,便是他全部的家当。
屋舍之中,除却基本的生活器具,便俭省得再无其他,连一张多余的竹凳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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