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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我、我是说,我一个人睡这里。”
&esp;&esp;安裕容故作惊讶:“这么窄的床,两个人怎么睡?岂不是要挤在一处热死?”
&esp;&esp;颜幼卿不说话了,默默躺下,侧身背过去。
&esp;&esp;安裕容关了电灯,忽弯腰在他脸上轻轻碰一碰,以盎格鲁语轻声道:“晚安,宝贝。”低沉的嗓音如琴弦因风颤动。
&esp;&esp;许久之后,颜幼卿慢慢翻身,在黑暗中睁大双眼,静候那发自灵魂深处的悸动缓缓平息,才重新把眼睛阖上。
&esp;&esp;因机器运送准备工作较为复杂,又有新来的花旗国工程师要求京师观光,故等候数日,方整装出行。在这几天里,颜幼卿谨遵安裕容叮嘱,足不出户,把个羞涩拘谨小少年扮得十足十。
&esp;&esp;出发这日清晨,颜幼卿洗罢脸和脖颈,闭眼坐在床边,十分乖巧。安裕容掏出一个极其精致的铜盒,打开来,里边是一块细腻釉白粉饼,看表面已经有使用过的痕迹。实际上,这些天每日清晨,都要来这么一遭。头一回颜幼卿纵然被说服,却无比羞恼窘迫,僵坐着一动也不动,装扮完之后,整日连房门都没开。连续数日之后,到底习惯了,心里亦知事关重大,不能任性。中间还应安裕容要求,特意走出房间,与外人打了一圈招呼,以便考察其化妆手艺是否过关。
&esp;&esp;公使馆里除去安迪,都是嘤嘤以为逑
&esp;&esp;中午,众人于途中临时歇脚,随意对付一顿午饭。当日傍晚,汽车进入京畿南面一个小镇。因此地乃京师至冀州林西煤矿必经之道,常有车旅通行,近旁更有铁轨经过,故得以迅速发展,颇具规模。近年来亦常有洋人从此路过,当地居民见多识广,旅舍饭馆之类档次亦随之提升。花旗国公使馆一行自然进了最好的旅舍,预备暂住一晚,明早再启程出发。天气晴朗,路况良好,如无意外,次日这个时候便能抵达目的地。
&esp;&esp;作为夏人翻译,安裕容带着颜幼卿,负责出面与旅舍老板交涉,安顿车辆,分配房间,点菜吃饭。两位花旗国工程师初来乍到,离开京师公使馆,头次光临真正夏人地方,各种意外层出不穷。饭毕,安裕容在大堂与老板谈话,颜幼卿被一个洋人工程师拉进房间,满头雾水听对方叽里呱啦,终于凭表情动作猜出大约是在抱怨蚊子太多,没法休息。他问伙计要来艾条,连比带划演示明白如何使用。谁知不到一刻钟工夫,那洋人被熏得喷嚏连天,眼泪横流,逃也般冲出房间,冲到颜幼卿面前,又是一通叽里呱啦。
&esp;&esp;颜幼卿一个字也没听懂,转头望见安迪在旁边看笑话,手往那边一指,向洋人道:“我听不懂,你问他。”
&esp;&esp;安迪笑道:“嗨,好运男孩,你怎么会听不懂?明明盎格鲁语说得那么好。”
&esp;&esp;因了要冒充洋人翻译,颜幼卿曾经的洋名“福尔”得以重新亮相。路上安迪曾问起这洋名来历,是否与夏文本名相关。颜幼卿想起当初峻轩兄用四当家“四”字之西文谐音,顺嘴取了这么一个玩笑式的名字,居然正经用了起来,心中感觉十分奇妙。这一段典故自然不能道与安迪听。颜幼卿想了想,解释说借了夏文福气之福,乃祈求好运之意。于是他便成了安迪嘴里的“好运男孩”。
&esp;&esp;颜幼卿望着他,用盎格鲁语一板一眼道:“有准备,说得好。没准备,听不懂。”
&esp;&esp;安迪看他满脸严肃,又追问一遍,确认对方果真只是凭借预先背熟伊恩写好的剧本台词,就彻底糊弄住了自己,目瞪口呆片刻,哈哈大笑,无奈摊手,自去安抚那被艾条熏得比蚊子还要狼狈的同胞。
&esp;&esp;颜幼卿暗松一口气,脱身进屋。同行加上三名司机一共八人。毕竟只是个小镇,虽说是最好的旅舍,上房也不过四间。三位洋大人各自独占一间,剩下一间,毫无疑问归了两个翻译。司机则被安排去睡通铺。
&esp;&esp;论与人打交道,颜幼卿自知帮不上安裕容多少忙,遂专注于力所能及之事。先将身上洋派十足的西装小心换下来,挂在衣帽架上,然后动手整顿床铺。开窗通风罢,点燃艾条,放下蚊帐。待蚊子不见踪影,又问伙计要来热水,将凉枕苇席重新擦拭一遍。诸般杂事做完,见安裕容仍被洋人缠住,不得清静,索性问了位置,前去浴室冲凉。这家旅社之所以号称高档,还在于有个颇为宽敞的浴室,独立隔间专供上房贵客使用。颜幼卿动作利落,不过片刻,便洗完出来。
&esp;&esp;回到房间,安裕容正低头查看旅舍老板给的单据。闻声抬头,瞧见他黑发润湿,随意贴在额前,柔软却凌乱。未擦净的水珠停聚在眉峰与鬓角,昏黄灯光下闪着透明的光。看了一会儿,笑问:“粉都洗干净了?怎么不等我一起去洗?”
&esp;&esp;颜幼卿原本心绪平和,举止坦然,且惦记着睡前要把旅舍周围前后左右都巡视一遍,以确保安全。被他冷不丁这一看一笑再一问,霎时莫名羞赧。吞吞吐吐应答:“我嫌热,趁着人少,就、就先去洗了……这地方没通电,涂没涂粉,晚上也看不出来,何必等你,等你一起洗……”
&esp;&esp;安裕容仍旧笑吟吟瞧着他,那笑里头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样意味。颜幼卿性格虽率真单纯,因经历丰富,论见识却相当广博。望着峻轩兄勾唇挑眉模样,分明是从前惯见的风流随性、玩笑戏谑,只为捅破了那层窗户纸的缘故,忽然再无法等闲视之,每一眼都变得暧昧且蛊惑人心。说到一起洗三个字,猛然彻底明白过来内中是何乾坤,双颊爆红,手里东西往架子上胡乱一搭,转身就往外走:“我去外头看一圈,看看,有无异常……”
&esp;&esp;安裕容目送他消失,含着笑轻叹一声,似愉悦,又似苦恼。拣出两件替换衣裳,临出房门,把颜幼卿匆忙间挂在架上的汗衫短裤摘下来,打算一并洗了。想想等小幼卿转一圈回来,发现换下的贴身衣物被峻轩兄拿去洗了,该有多么不好意思,顿觉格外舒畅,哼着小曲往浴室而去。
&esp;&esp;此时外头已散尽白日余热,偶有微风拂面,可说凉爽舒适。颜幼卿步出旅舍大门,沿门前道路来回溜达一趟,再围着旅舍慢慢绕了一整圈。走到旅舍侧面用于停放车辆的空地,心情已完全冷静下来。三辆汽车并排停在靠近旅舍一侧,端的气派非常。货车时不常还有路过,崭新高级的外国小汽车却十分罕见。许多当地人正围在旁边指点议论。更有胆大的少年人或小孩子,凑近了伸手触摸。
&esp;&esp;颜幼卿站在外围瞧了一阵,见众人并无过分举动,放下心来。正欲回转,忽见几个长者匆匆上前,一把拖走恋恋不舍的小辈,口里警告:“洋人出来了!别惹事!”回头一看,安迪正往这面走来。
&esp;&esp;围观者如鸟兽散,当中只剩了颜幼卿及两三个大胆闲人。安迪看见他,道:“你去休息吧,我看看车上的机器,不用帮忙。”
&esp;&esp;颜幼卿点点头,转身往旅舍大门走。快到门口,心中一念闪过:查看机器,怎么没带个工程师随行?不由得偏头回望,看见安迪在货车侧面站住,面向车上立着的几个大木箱之一,掀起油布一角,好一阵没动地方。正疑惑间,又见他直接走到两辆小汽车前,低头看见调皮孩子们留下的脏手印。暮色中瞧不清楚表情,仿佛不太高兴,往闲人们站立的方向瞪一眼,原路返回。
&esp;&esp;颜幼卿心道,这安迪做事恁地马虎,幸亏不过几个大铁疙瘩,又是人人皆知属于洋人的东西,这般敷衍了事也无妨。那油布掀开也不扎严实,万一下雨岂不是要坏事?忍不住抬头,深蓝天幕上缀着许多星子,还好,丝毫没有要下雨的迹象。
&esp;&esp;回到旅舍内,但见房门大敞,安裕容站在门前廊下,往晾衣杆上搭晾洗好的衣裳。走到近前,才发现对方手里正抖开一条深色内裤,颜幼卿脸上哪里挂得住,一把抢过。不提防动作过大,撞到支撑晾衣杆的木叉,“哗啦”一声,整排洗净晾好的衣裳尽数掉在地上。
&esp;&esp;“这下可好,白洗了。”安裕容嘴里说着责备的话,脸上丝毫没有不悦之色,摊开两手,仿佛事不关己,站在旁边笑看颜幼卿满脸懊恼窘迫。
&esp;&esp;颜幼卿急忙弯腰去捡,才发现不止自己和峻轩兄衣裳,还有其他人的,愈发不好意思:“我、我马上再去洗一遍。”
&esp;&esp;安裕容拉住他:“算了,花几个铜板,叫旅舍帮佣收拾罢。累了一天,咱们早点歇息。”
&esp;&esp;正好有伙计被惊动走过来,安裕容交代几句,从颜幼卿手里抓过那条幸免于难的内裤,搭到另一根晾衣杆上。扔下一地湿衣裳,拖着他径直进了房间。
&esp;&esp;关好房门,回转身来,颜幼卿脸色依然红得不正常,半晌才低声道:“我自己会洗,你不用……”
&esp;&esp;“不用什么?咱们既许了相依相守,自当彼此扶持,不分你我。况且以往哪回你得空洗衣裳,没顺便捎上我的?今日我一道替你洗了,又有何妨?”
&esp;&esp;颜幼卿想说,我以往什么时候帮你洗过内裤?仅有的几次洗衣裳之举,还是因为白大娘告假不上工。心里却非常清楚,以往与如今的区别,正在此细微私密处。自己与峻轩兄心意相通,实不必如此矫情。一句反诘,既羞于出口,亦愧于出口。
&esp;&esp;安裕容将油灯端至床头,掀起一边蚊帐:“赶紧过来,别放进来蚊子,闹得半夜睡不好。”
&esp;&esp;颜幼卿于是听话地走过去,上床坐到里侧。望着安裕容弯腰吹熄灯火,也钻进蚊帐。一阵窸窣之声,似乎是在整理帐沿。旅舍炕铺极为宽敞,足可并排躺下三四个成年男子,然而蚊帐大小却有限,恰圈出一个二人小世界。为通风凉爽,房间没关窗户,适应片刻后,便可勉强看见朦胧轮廓,有鸡鸣犬吠诸般声响遥遥传来,衬得室内愈显宁谧。颜幼卿目力极佳,清楚看见另一人的身影如何缓缓躺倒,平卧在自己身前。旋即翻了个身,冲向自己这面,同时伸出一只胳膊向前摸索。他忽地有一点慌张,担心安裕容开口催促,更担心他触碰到自己,连忙躺平,却不想恰好将那只胳膊压在身下。
&esp;&esp;耳边仿佛传来几声极轻的闷笑,比朦胧夜色更加暧昧黏稠。轻悄的凉风吹动纱帐,颜幼卿却陡然浑身一阵燥热。他忍不住弹起上半身,以便硌在底下的那条胳膊好抽出去。谁知身边人竟然将另一只胳膊从上方压将过来,弹起的身体不由得重新跌落。对方两条胳膊瞬间合抱成圈,随即收拢,如同锁扣般,把自己拦腰勒紧,禁锢在一个宽厚温热的怀抱中。
&esp;&esp;他脑中“嗡”一声震响,便似那西洋汽车没了油般失去动力,四肢绵软动弹不得;又似那西洋机器通了电般得到能源,体温直升热汗上头。一面要昏厥,一面要爆炸。
&esp;&esp;觉察到他身体僵硬而紧张,安裕容笑道:“怎的这般不自在?又不是头一回同床共枕。”
&esp;&esp;颜幼卿找回一点神志:“以前,以前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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