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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未亮,她策马直往咸池门,只身挡在三军,横握红缨枪,看向朱昱深,扬起一抹笑,高声又开心地道:“四哥,你此去出征,三妹来为你送行。三妹等你回来娶我,等多久都没关系,你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娶就好!”握着红缨枪的女子一袭红衣比春朝还明艳,倾城之光简直直照人心。三军静了一瞬,下一刻,发出惊天的喧嚣与吵嚷。她似是这才明白过来自己究竟干了什么,目光不再看他,只敢盯着红缨枪,仿佛这枪上的朱穗,才是唯一能让她心安的承诺。可以用来许下自己的一生。朱穗的绯色经年灼艳,曾如她予他之情,历经分离,战乱,病痛,已不曾有过丝毫动摇。直到昨日。直到——他当着她的面,说出昔日种种因果。原来她所珍视的,全是虚妄。阿姐是他所害,十三是他所害,他们沈家,被他视为夺位路上的绊脚石,亦被精心算计。沈筠倚着殿门,揪住胸前衣襟,仿佛觉得气闷,沉了几口气,才问:“你要我……日后怎么见小奚,怎么跟他交代?”她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像不愿再见到他,扶着门转身欲走,却一下跌跪在门畔,膝头撞在门槛,传来一阵剧痛,可这样的痛,哪里赶得上心头半分?泪水一下滚落,肺腑与喉间都一阵刺痛腥甜,令她忍不住扶着脖子干呕起来。她后悔极了。该让小奚把他溺死的,该让他溺死在湖里的。如今十三死了,她生,无颜见小奚,死,无颜见阿姐。朱昱深看沈筠如此,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又松开,想扶她,刚伸出手,却见她眉心微拧,目色忽然一厉,拾起地上的红缨枪,往前一送,朝他的胸膛刺去。朱昱深愣住,一时竟忘了侧身去避。然而红缨枪在刺入他心房的一瞬间,枪头竟往上偏离三寸,不自觉地收力,扎入了他的左肩。鲜血一下浸染开来。沈筠愣怔地看了眼自己不受控,仿佛还记挂着昔日情的的手,像是看到什么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她该要杀了他,让他死的。她安静片刻,忽然用力将红缨枪从他肩头拔出,在身前一竖,踩住尾,用力将枪身往一旁的横木上狠狠一折。稠木枪身裂成两半,朱穗坠在地上,依旧红得耀目,却没了生气。“这些年,是我看错了你。”“你与我,今生今世,恩断义绝!”沈筠说完这话,一拂衣摆,头也不回地就朝外殿走去。出得谨身殿,朱弈珩不知何时带着人已到了,侍婢与几名臣子都在外候着,一见到她,忙不迭跪地参拜:“臣等——拜见皇后娘娘——”沈筠步子一顿:“我不是你们的皇后。”她抬目,看向倾颓不堪的明华宫楼,一身红衣如昨日烈火。“你们记住了,我沈筠,今生,只认朱晋安这一个皇帝!”二一二章沈筠走后不久,朱弈珩领着一行侍婢进入谨身殿,瞧见朱昱深肩头的伤,往一旁扫了眼,内侍应诺,匆忙退下,不过须臾,便请来太医院的院判。朱弈珩对朱昱深拜下:“臣弟请陛下安。”朱昱深没应声。他整个人很静,深而默,与素日的谵妄不同,直到收拾内殿的宫婢拾起折断的红缨枪,才出声:“别动。”一殿的侍婢俱是一愣,下一刻,全都哆哆嗦嗦地埋首拜下。身患痴症,不识人不记事的新帝忽然说了话。常在深宫伺候的人,知道参破秘密的后果是什么。所幸朱昱深没有要将他们“封口”的意思,只补了一句:“拿来给朕。”裂成两半的红缨枪,枪|头只余尺长,握在手里,朱穗便拂过手背。不多时,内侍吴敞禀报道:“陛下,礼部罗大人与吏部的曾大人听说陛下受伤,来谨身殿探望陛下了。”又补充,“听说还有事请奏。”朱弈珩代朱昱深答:“宣。”罗松堂与曾友谅一同朝朱昱深行了礼,罗松堂率先朝龙榻上觑了一眼,见陛下正闭目躺着任院判包扎伤口,先开口:“十殿下,方才老夫听说,皇后娘娘今早因先帝宾天,悲痛至极,说……不想做这个皇后了?”朱弈珩看他一眼,没答话。罗松堂又道:“可先帝曾留诏说,倘他病逝,年号即月就改,登基大典亦当即月就行,国不可一日无君。眼下年号未立,后位又没了着落,我礼部与太常寺接下来的仪制连个着手处都找不着,您看是否要去请示两位太妃,另立中宫之主?”也无怪他要当着朱昱深的面问这些话,事关国祚大统,要议必得有皇帝在场,哪怕痴了。谁知话音落,整个谨身殿落针可闻,罗松堂觉出一丝异样,刚要转头去问曾友谅,半卧在龙榻上的新帝缓缓张开眼,答了一句:“不立中宫之位,朕便不能登基了?”罗松堂一下愣住,还在想这话怎么如此耳熟,等到反应过来,才与曾友谅一齐噗通往地上一跪,:“回陛下,臣、臣唐突,臣不是这个意思。”天大的秘密摊开来摆在眼前,一个字都不敢多言。伤口已包扎好了,朱昱深掀开被衾,一旁的内侍为他将龙袍批上:“年号今日拟定,后位仍立沈氏。”罗松堂有些琢磨不透朱昱深的意思,想问,又不敢问太细得罪他,只得道:“是,那老臣将皇后娘娘请回宫?”朱昱深仍语焉不详:“不必,随她吧。”然后看向曾友谅:“曾尚书何事要奏?”“回陛下,是这样,新帝登基,要大赦天下,以及升任一批有政绩的官员,以彰仁德。赦天下一事已由刑部与礼部办了,只待开年宣旨。及要升任的官员,吏部也已拟好名录,交与都察院赵大人核查,然而,毕竟是新朝,这批升任的官员内,该有一到两人位至高品,这一二人的人选,臣有些拿不定。”所谓的高品,还非三品二品这么简单,纵观先头两朝,景元年间的谢煦与孟良,晋安年间的苏晋与沈奚,无不位极人臣。这些人都是陪着皇帝一路走来的功臣,因此,按说到了朱昱深为帝,第一该升任的是柳昀,可他已乃摄政兼首辅,再往上升除非封王。虽然宫里还真有人揣测柳氏要出一名异姓王。“朕听闻,青樾已在回宫的路上了?”片刻,朱昱深道。曾友谅狐疑,不明陛下为何提沈奚。沈青樾一直是东宫党,朱悯达倒台又扶朱南羡上位,陛下不将他枭首已算宽宏仁德了。“回陛下,是,沈大人赴武昌后,为筑堤一事宵衣旰食,入秋前,已将当地灾民安置妥当,也召集了工匠,于十一月开始重筑堤坝。先前他来信说,要等开了春才返回京里,后不知怎么,至这个月初,忽然将筑堤的后续事宜交给了翟御史,马不停蹄地往京里赶。臣等去信他也没回音,只听沿途几个驿站的人说,沈大人是星月兼程,大约年关节左右就能到应天府。”朱昱深道:“升迁当看政绩,晋安年间,除柳昀外,为朝政殚精竭虑者有三人,龚荃,苏时雨,沈青樾。龚荃已封爵,苏时雨罪名在身,按下不表,青樾自升任户部尚书,内阁一品辅臣,为西北,北疆,东海,三方战场募集军饷钱粮、战马,解决湖广水患广西旱灾,安抚灾民,而今又统筹安排重筑堤坝,令扬子江一带汛情得以缓解,国之栋梁之才,不可不行封赏。”“他既已是一品辅臣,待他回来,再赐,一品公爵位,晋封沈国公。”罗松堂与曾友谅从谨身殿退出来,一路无言。直到绕开奉天殿,下了墀台,出了正午门,罗松堂才憋不住问了句:“老曾,你说陛下他这是个什么意思?”曾友谅郁郁道:“我哪知道,我当时还纳闷,以为陛下提沈青樾是要找个由头治他的罪,哪里知是要行封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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