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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正二刻,大燕的官员们已然衣冠赫奕,袍笏登场。文官在左,武将在右,玉台之上坐着即位堪堪一年的小皇帝。
帝皇两条嫩藕似的小短胳膊,自然够不到御座两侧的龙头扶手,但他还是虚架着膀子,尽量端正的将两手搭在椅垫上,摆出小大人的气势。
不足四岁的孩童嵌身龙椅,让人怎么看都觉得荒诞走板。然而谁让大燕的先帝,正值茂年便溘然薨殞?这娃娃已是他的长子了。
百官对着小皇帝山呼万岁,行过跪拜礼后,便将视线悄然转至御座后的一面水玉宽帘上。
帘后是两尊漆金雕镂的凤椅,各坐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二人皆身着万福万寿金凤袍,头戴九凤衔珠朝冠。
西边那位更端懿一些,正襟危坐,周身散着母仪天下的气场。她专注听着臣子们的奏报,敛眉肃目,情绪时不时跟着启奏内容波动一下,却也只是转瞬即逝。
而东边那位,看上去则要散漫许多。她将身子倾向一侧的雕花扶手,略显懒怠的斜倚着,心不在焉的听那些老家伙哜哜嘈嘈。他们口中的大燕形势纵横捭阖,进退维谷,仿佛比她每日晨起时挑选衣裳还令人纠结。
温梓童委实听的烦闷了,便将左手抬至眼前儿,蜷着兰花指,细细端看指端的桃色蔻丹,心中不由的懊悔起来:今早该选焰霞赤了。她肤白胜雪,十指纤纤嫩似水葱,唯有那烈焰一般的极品赤红,才堪匹配。
“哎……”落下手的同时,温梓童禁不住叹息了一声。
而此时帘外的兵部尚书张达,正请示着增添军费扩建军械库的相关事宜,他恰恰说道“此次扩建,臣粗估着约需一百万两……”时,便被东宫太后的这声叹息打断,心中立时一凛!只当是自己的狮子大开口触怒了天家。
想到近来多地出现蝗灾,粮食欠收,明年朝廷定会施轻徭减赋之策,与民休息。这样一来国库定然是吃紧的,他的确不该在这节骨眼上揩拭油水。
于是他咽了咽吐沫,连带着原本写在奏疏上的后半句一并咽回,临阵变换了套说辞:“但臣又精打细算了一番,舍弃些许不急之务,如此五十万两便足矣!”
温梓童缓缓侧首,温软的目光投向一旁西宫太后——连今瑶,“本宫觉得尚可,姐姐意下如何?”
在她问这话时,前面龙椅上端坐着的小皇帝也闻声转过头来。他个子小,目光不能跃过椅背,只能扒着椅背上龙纹镂刻的缝隙往后瞧着两位太后。
东宫太后是他的母后皇太后,西宫太后则是他的生母,圣母皇太后。
圣母皇太后与温梓童随意对了一眼,便将目光移转自己儿子身上,神容端肃又不失慈爱的道:“本宫觉得也可,依皇上看呢?”
小皇帝在母后的言语中得到了敬重,可他很明白这种决策不是他一孩童能敲定的。如今得了两宫太后首肯,那么接下来就要看议政王的决断了。
于是小皇帝赶快转正身子,重新坐好,圆溜溜的一双乌黑眼睛盯向玉台下站最前排的议政王。持着稚气未脱的奶腔,努力将字咬的清晰:“还请皇叔定夺。”
闻言,朝堂上臣子们也纷纷将目光移向议政王李玄愆。李玄愆倨傲的抬了抬下巴,视线扫着小皇帝的头顶便落向了那面珠帘。
方才兵部尚书漫天要价时,他便有些按耐不住了,可谁知他还没开口,就被温太后歪打误撞砍了个拦腰。倒是省了他再啰嗦,如此甚好。
军械库也的确应扩建了,便是国库再吃紧也不能在军费上省。况且兵部侍郎现今已是他的人,自然会监督着这笔钱款的施用情况。谁若敢在这事上贪墨,来年管叫他的府邸从地上搬至地下!
“准奏。”李玄愆负了负手,两个字轻飘飘的从他口中吐出。
去岁,先帝遗旨拟定了四位亲王作为议政大臣,辅佐新帝治理国家。由两宫太后垂帘旁听,四位亲王朝前秉政。可孰料那三位议政王胆子太小,不过是被他强势推翻了几回决断,便疑心他是故意针对他们。之后便纷纷以抱恙为由,躲着上朝。
如今朝堂上的议政王仅剩他一人,议无可议,所以自己拿决断便是了。
李玄愆也明白,大家都是畏着他手中的兵权。可他本不是心胸狭隘之人,定然不会因着几次磕绊就去整治谁。
哎,奈何别人总是想太多……
兵部尚书见奏请被准,分别向小皇帝,太后,议政王鞠了鞠躬,便退回队列里去了。
珠帘后的温梓童见状暗暗一喜,心道可以退朝了么?可这个令人雀跃的念头才攀上心尖儿,便被又出列喊着“臣有事奏禀”的一位大臣给无情按了下去。
她不耐烦的两手一交,将右腿翘在了左腿上。
这动作虽不端雅,可她身上的朝服厚重,足有八层之多。是以裙摆下的两条纤腿相叠,其实在外看来并不怎么彰显。加之珠帘遮隔,外臣们更是不易察觉不妥。
只是刚刚她变换这姿势时,李玄愆的双眼一直盯在她身上,她刚一抬眼便撞进那双狭长幽深的黑眸里。不由得心下一怔,然后鬼使神差的就将腿又老实放了回去。
这一抬一落的动作,牵得她朝冠上的金凤和东珠振颤了良久,裙摆绦带上的宝石坠饰也碰撞出璁珑脆响。
这下温梓童却是不爽快了!她是太后,为何要下意识的怕李玄愆?就算前朝他权势最盛,人人畏他,可她是后宫之主,又不归他管。
想到这里,温梓童重新又抬起右腿叠上去,且这回毫不心虚的睨着李玄愆,颇有两分示威意味的隔帘与他四目相对。
她就要盘腿儿。
这些表情和动作皆落入李玄愆眼中,他微勾了下唇角,露出一个似有若无的浅笑。只是因着眉眼的凌厉,这笑显得不那么友好。
帘幕后的温梓童缓缓摇头,心中啧啧……这议政王是越来越不成体统了。
上回李玄愆让女官将她殿内的宝瓶里全换了百日菊。她可是太后,从来只有真国色的牡丹方可与她相配!饶是他觉得牡丹俗艳,起码也应送不尘不染的梅,亦或高洁典雅的兰。送一把路边随处可见的野菊给她做什么?
是想提醒她如今已岌岌可危,人人可践踩了?还是想暗示她命不久矣,将要被祭扫了?
就在刚刚,他竟还对着她笑!当着文武百官,皇帝和西宫太后的面,他肆无忌惮的对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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