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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他起身退出帐去,与萧临打过招呼,留了姜煊暂且陪着裴妍,便独自折回帐中,沉静一会儿,才拿出了姜越前日留下的药盒来。
&esp;&esp;打开盒子,当中纱布、棉片、大小药瓶齐齐整整,之前看见的仙鹤铁剪也上了铁套安然侧放着。这一切都和姜越本人一样井井有条,甚还细致到每一个瓷瓶上都贴了半指红笺注明所用,笺上字字灵俊瘦劲,和裴钧每每在京兆公文中见到的晋王签印别无二致,显然也是姜越亲笔。
&esp;&esp;他凝眉拿出姜越那剪子,剪开了自己左臂包裹的层层纱棉,一时间,那被虎爪扎下的深深伤口便再度暴露出来,虽已愈合结痂,可暗红的伤疤却依然狰狞着,不知还要多久才会掉落,掉落后,亦不知还会否终身留有旧痕。
&esp;&esp;裴钧从盒中拿出新的纱棉沾了茶水,将废药从伤口处擦去,然后挑了盒中一瓶标有“愈后用”的小瓶子,挑眉揭了盖子,闻得清香,便倒在伤口上,见药物沾肤即成胶状,待稍后收入皮下,就只散清凉。
&esp;&esp;丝丝凉意中,他不由再想起了姜越在冰湖上说出的那句“没事”,此时放下袖口再看向身侧的药盒去,不禁在一室静默中肃然自问道:
&esp;&esp;姜越会是药吗?
&esp;&esp;其罪三十五·惊驾(下)
&esp;&esp;两日后,采猎的皇亲从山的另侧打马归来,带回了两车猎物与北部各族奉送的贡礼。
&esp;&esp;跋山涉水的天子与诸位王爷都疲乏劳累,经过一夜休整才稍有精神。次日一早红日初升,待礼部与鸿胪寺做完了与各族告别的盟誓仪礼,皇亲与随行官员便各自上驾,与护卫军集结一处,大队人马整装出发,如此浩浩荡荡向京城返还。
&esp;&esp;因瑞王已殁,原有的车马便用于押送裴妍,世子姜煊就还跟着裴钧坐一架车。上车后,姜煊捞起车窗帘四下张望间,忽而拉拉裴钧的袖子道:“舅舅,皇叔好像在看你。”
&esp;&esp;裴钧把他抱在膝上,随他话语看出窗外,蓦地便与不远外的姜湛隔了人群四目相接。
&esp;&esp;这时的姜湛被簇拥在皇亲之中,正立在车旁等待准备,他的脸色被裘袍黑毛的立领衬得更白,一双眼里凝着霜色,看向裴钧这处,是经良久才轻轻一眨。
&esp;&esp;裴钧没有避开他目光,静静凝望过去,看着那一双眼睛,脑中似沉沦着千百个念头,却又仿似什么都没想,也更不知姜湛此时正想着什么。
&esp;&esp;实则此景他已万分熟悉。
&esp;&esp;这是前世最后几年中,他曾与姜湛几度争吵后,在朝堂上时时常有的沉默对望,却不料这一世竟开始得如此早,已早到与他原本打算的虚与委蛇、口蜜腹剑都相去甚远了。
&esp;&esp;到如今,他看着姜湛,也许只是看着那些还残留在姜湛眼角眉梢与骨肉皮囊上的,那些曾属于旧时裴钧的印记,而如若昔日情爱已是架残车,那这车应也太过负累,只是行路日久,他们彼此都不愿承认罢了,至最终,那该要车毁马亡、分崩相去的命运,却怎么也逃不掉。
&esp;&esp;那莫若早早离散,早早各奔天涯。
&esp;&esp;“起驾!——”
&esp;&esp;一声长呼中,队伍起行了。
&esp;&esp;这日恰正月廿二,逢了雨水节气,大地降润回暖,坚冰消融,日日行路便不再遇雪。至,让冯己如去寻方明珏查阅结账,一抬头,却见主厅皇亲中叔父辈一桌上,坐在南位的姜越,正在一桌笑闹中静静看向他。
&esp;&esp;姜越看来的目光是清净的。他没有笑,没有拿酒,碗中也无肉,而他身边的兄弟叔侄却都甚有和乐模样,有行令的,有划拳的,热热闹闹,欢欢喜喜,勾肩搭背讲着笑话,与京城街角酒楼里吃喝嬉乐的一个个平头百姓没什么区别,不过只贵在穿着锦衣貂裘,戴着玉冠环佩罢了。
&esp;&esp;可他们之中,姜越也穿着锦衣貂裘,也戴着玉冠环佩,此时此刻,却在这一屋富贵中显出不同来。
&esp;&esp;若不是细心瞧见,这不同却也叫人甚难察觉。
&esp;&esp;裴钧靠在驿馆外院的门柱上,迎着姜越的目光笑了笑,到此是愈发觉得姜越这人极有意思。而姜越在他笑意中眸色一动,知道是被裴钧撞见了目光,便挑眉扭开了脸,又应付诸王言谈去了。
&esp;&esp;裴钧脸上的笑便由此更滑进心里去了,不由摇头啧啧两声。
&esp;&esp;这时方明珏在里边儿结完了账,牵着姜煊一路碎念着“没钱啦没钱啦”走出来。姜煊这孩子一路都在和裴钧讲这讲那不停嘴,此时吃饱了饭终于犯困,说想睡,就揉着眼睛张手要裴钧抱抱。
&esp;&esp;裴钧抱起姜煊,再看过姜越一眼,便与方明珏走出去,问过裴妍也已用食,便上车等行了。
&esp;&esp;这时他抱着姜煊轻轻拍拂着,在车中看向窗外,只见承平一列中,二皇子秋源智正迎风望江,一容眉眼恬淡,一身衣襟猎猎,很一番踌躇满志形容。
&esp;&esp;裴钧见此,不禁遥遥忆起了前世的秋源智来,一时只感唏嘘。
&esp;&esp;前世的秋源智也是个好功恶过之人,本愿打下沙燕,让自己在以战功立名的承平皇族中占据要位,岂知后来进军沙燕却兵败如山倒,耗费了巨大国力却一无所获,反叫原本日渐强盛的承平有了疲惫之态。
&esp;&esp;这让承平国君大为恼怒失望,直将他贬为子爵赶去了南海,是终身再无夺位之望了。尔后未出五年,曾经雄心壮志的秋源智郁死他乡,年仅四十六岁。
&esp;&esp;裴钧放下了车帘,把姜煊小袄的帽子替他带上,这时搂着已经睡着的孩子,看着他锦衣包裹中一张酣然的睡颜,不由慢慢想到:若今生和亲之事一改,能一石激起千层浪,那或许秋源智这引人扼腕的一生,也就会由此改变……
&esp;&esp;那么,他裴钧的一生呢?
&esp;&esp;如果今生他不再为了姜湛去搏杀心智、玩弄权术,他的一生又会怎样?
&esp;&esp;正想到此,他忽闻车窗外有人轻叩两声,掀开帘子,是姜越站在外面抬头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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