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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白柯他们的目力,可以清晰地看到,那女人几乎毫无预兆地红了眼睛,面色有些茫然地呆站了片刻。有那么一瞬间,她看上去几乎要迈步重新走回来了。可也不知哪里突然传来了石板被踩的响声,把女人从茫然中拉了回来。她猛地一颤,如同惊弓之鸟似的跑过拐角,再没了踪影。白柯他们在原地站了会儿,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到了地上的襁褓上。邬南嗓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道:“这是……师妹?”仿佛再大声一点点,那襁褓中的孩子就会被吵醒似的。余贤皱着眉,沉声“嗯”了一声。他们一个没想到欢欢喜喜赶过来看到的确实这样的情景,一个大约有太多回忆在脑海中翻涌,居然都愣在了那里,不知作何反应。倒是君霄二话不说抬手一招,那个小小的襁褓就落入了他的手中。可当这小小软软的奶娃娃真的落在他手里的时候,他却不知道怎么抱才好,半点经验也没有,真是白瞎了五千多的岁数。白柯看不下去他那别扭的抱法,拍了拍他的手,把奶娃娃接到了自己怀里。可他也忘了,虽然当年沈涵刚入门下的时候,也是后不足他膝盖高的小娃娃,可他这甩手掌柜还真没抱过她几次。所以他抱得不比君霄好多少,手都僵硬了。被这两人连番刺激了一下,余贤这才反应过来,他一巴掌拍开邬南的手,自己伸过去从白柯怀里接过了襁褓,道:“没一个指望得上的!”小娃娃实在太小,肉嘟嘟的,身上每一处都是软的,几乎连骨头都摸不到。隔着襁褓都生怕把她捏坏了。众人将她围在其中,看了好一会儿,就听余贤笑了笑道:“看来你这丫头注定还是要跟我们回去的……”当年的一大家子,至此终于齐全了,历经了千年的生死别离,现在重新聚在了一起,回到了玉生门,一个也不曾少。所有人在那一瞬间都觉得心里忽地放下了一个隐形的担子,欣慰无比。可也正是因为一直压抑在内心深处的最后一个担子也撤掉了,所以众人都有些过分放松了,如此的后果便是被体内没有彻底清除干净的邪气影响了一夜。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梦靥,每个人都有不愿意再次回想的经历。而这其中,在梦靥中陷得最深的便是白柯……惊醒所有在心底深处蛰伏着的心病都一一被翻搅了出来。他梦见小时候白净乖巧的邬南整日抱着经卷,坐在云浮宫的门槛上,小小一团,安安静静地看着他半懂不懂的东西;会在他回到云浮宫的时候,抬起头乖乖地叫一声“师父”。那是他最听话最懂事的弟子,就像云浮宫边成片的青竹,总是温和有礼,带着股天生的谦恭。而邬南身边总跟着一个小丫头,从小就爱哭,哪怕被抢了口吃的,也像是碰到世间最令人伤心的事情似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但是转眼间,就又屁颠屁颠地跟在了师兄后头。那是他最小最娇惯的徒弟,从没吃过什么苦头,就像人间四月满枝的桃花。可在梦里,他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小小的身影笑嘻嘻地冲他喊了声“师父”,而后便被迅速拉长了身影,在一片金光和血色的交织中,变成了一具老皱的尸体和一个满眼通红杀气四溢的疯子。巨大的令人揪心的对比被这样连接起来,让陷入梦靥的白柯怎么也挣脱不出来。这样的场景一遍一遍地回放,每多回放一遍,就会变得更狰狞可怖一些,到最后,那具尸体满是皱纹的脸,和疯子通红的眸子如同扭曲的妖鬼一般,绕着白柯一圈,将白柯围在其中,不论转向哪个方向,都无法避开。而后在那些扭曲的场景中,又多了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那声音冲白柯喊着“闷蛋”,却时远时近,而且极为模糊。接着,余贤吐着血功力全散的场景也出现在了场景之中,老去的沈涵以及疯掉的邬南一起,一声声喊着白柯。他们三人的声音交错着,时高时低,身影时明时暗,如同鬼魅一般。白柯头痛欲裂,可又无法将这些场景从梦中清除出去,只难受得脖颈间的青筋都突了出来。他摇了摇自己的头,好像这样就能将围绕在他四周的那些都摇散似的。可随着他的挣扎和摇晃,那些场景也只是变得更为扭曲,声音变得更像鬼魅而已,中间还夹杂着小时候的邬南软软的说话声,沈涵的哭声,余贤肆意的笑声……白柯在梦靥中只觉得自己周身脉络都胀痛无比,像是又无数股气流如同无头苍蝇似的乱撞着,连喉头都是腥甜的,张嘴就能呕出一口血来。可梦靥似乎根本不打算放过他……先前的场景还未消散,又一个身影浮了出来——那是长发披散着面色苍白得毫无血色的君霄,他身上的黑袍松松的搭着,看起来似乎大病缠身一样,眼下的阴影很重,额间也有股萦绕不去的黑气。但是他看着白柯的表情却是难过而温柔的,深不见底。这样的君霄白柯真正切切地看到过,记得清清楚楚——那是君霄被困在冰魄上的那一魂。当初刚见到的时候,他还并不知道其中的曲折,也不懂为什么会在冰魄上碰到和君霄一模一样的身影,现在记忆全部恢复了,再在梦靥中见到当时的君霄,还有他的目光,白柯只觉得心脏被一只手猛地揪紧,再也没有放开。他被心脏那股乍然的剧痛搅得忍不住弯下了腰,目光却依旧停在前方,迷离得有些空茫了。邪气侵体,未散完全,之所以会害无数人走火入魔,就是因为会在这种时候放大人的情绪,让人分不清现实与幻境,干扰人的神思。白柯刚开始还能不断告诫自己这是梦靥,倒后来便渐渐有些混乱了,现实和梦靥的区分变得越来越模糊,而被围困在扭曲的情境中的白柯,眼神也越来越茫然、空洞……而随着体内邪气占了上风,扭曲场景又变了。所有的事情都在朝最坏的方向发展,所有人都落得了最惨的结果。沈涵干枯的尸体突然消散成了齑粉,消失不见,连一点念想都没留下;邬南狂性难抑,最终爆体而亡;余贤功体散尽,五感尽失,血已经流干了;三个他珍视的人一个消失,两个化作尸体,睁着双眼直勾勾的望着天,死不瞑目。白柯只觉得巨大的哀潮朝自己涌过来,将他淹没,可这还不是结束——仅剩的君霄就那样披散着长发,赤脚一步一步朝他走过来,每一步,踩下的都是带血的脚印,黑袍拖在地上,扫出一片血痕,他却恍然不觉似的,只是用深得看不见底的目光看着白柯。当走到白柯面前的时候,他苍白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却没出声。他站了好久,久到黑袍上的血已经串成了珠,滴落在地的时候,白柯甚至还能听见声音……而后,君霄伸出带着血迹的手,轻轻抬了抬白柯的下巴,然后俯下身来。在两唇相贴的时候,他听到君霄变得低哑的嗓音轻轻地道:“五千多年了……我很想你……每日每夜,一刻都不曾停过……”可在他话音刚落的那一瞬间,白柯甚至还没好好看他一眼,他就如同一缕再也撑不住的幽魂,被风呼啦一下,彻底吹散了。白柯猛地伸手,想拽住他,却只抓了一手凉丝丝湿漉漉的东西,等他收回手摊开,就发现,那是一手的血。脑中有什么东西突然间绷断了,接着,极盛的悲哀和怒气翻涌而出,无数气劲从他体内流泻出来,猛地将那一圈扭曲的场景打散了。就在他要祭出长剑让剑气肆虐的时候,一股清淡的幽香不知从何处而来,飘到了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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