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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节（第1页）

&esp;&esp;医生被问得哑口无言，一时不知到底该听弟弟的，照顾哥哥的困境，还是听哥哥的，让弟弟能活得尽量久一点。

&esp;&esp;连一个外人都觉得太难了。

&esp;&esp;孔星河大二那年，严飞和谢丽一起开了家小超市，说是超市，其实就是小卖部，兼收收快递，虽然外卖赚得更多，但开了小超市后，严飞有更多时间陪孔星河，他每天接送孔星河去南方师范大学上课，来回车程加起来得一个半钟头，天天跑外卖显然不行。开了小超市后时间就充裕多了，孔星河没课的时候，也可以在店里待着。

&esp;&esp;可是小店的盈利根本负担不起高昂的进口药，日本进口的依达拉奉价格好几千，这还只是一种药罢了，孔星河长期服用的利鲁唑片，国产的一盒最便宜的也要五百多，而一盒只能吃一个礼拜。哪怕谢丽主动提出把自己的积蓄都借出来，严飞也只是说：“那也不够的，我不能让你们两个都过得不好。”

&esp;&esp;学校一直在为他们捐款，但也是杯水车薪，孔星河一直是国产进口混着吃，但即便是这样，他们也快入不敷出了。

&esp;&esp;严飞所有的困境，孔星河都看在眼里，严飞将一切都揽在身上，而自己只能坐在轮椅上，一点儿都帮不到他。

&esp;&esp;盛野在想，孔星河究竟是在何时做那个决定的，是突然决定的吗，还是其实已经想过很久？因为他实在像是那种，在确诊的那天，或者在电脑上查看过渐冻人最后结局的那天，就已经想好：我要体面地离开，当我的身体给我那个信号时，我不要拖拖拉拉犹豫不决，我更不要成为严飞的负担。

&esp;&esp;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了，又怎么可能不挣扎。

&esp;&esp;每一个夜晚孔星河一定都辗转反侧，他是不是在严飞睡着后偷偷哭过？在店外晒太阳，看小朋友们嬉闹追逐时，他又在想什么？在洗手间的镜子里看到自己半身不遂的样子时，他有没有觉得面目可憎？

&esp;&esp;盛野想到看过的一部电影，叫做《源代码》，孔星河就像那个男主角，被困在无边的黑暗里，面前只有一个固定的、狭窄的屏幕，他是全然被动无助的，他哪里也去不了，只能等人打开屏幕，和他说说话，说话的人离开了，屏幕就熄灭了，他又只能在黑暗里独处，等待。

&esp;&esp;那种感觉太窒息了。

&esp;&esp;有一天傍晚，孔星河一个人坐在小店外发呆，有一颗小球滚过来，滑到了他轮椅底下，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跑过来，看着他，犹犹豫豫地开不了口。这一场戏很简单，却令盛野印象深刻，小演员天真的眼光就像真的在看一个轮椅上的怪人。他怀着一股难言的自惭形秽，努力用右手向后移开轮椅，费力地挪了很久终于露出下面那颗小球，但小男孩看着他却还是不靠近不说话，剧本里写“孔星河刚要开口”，但没有写孔星河要开口说什么，盛野却在这一刻知道了，孔星河想说的是：“小朋友你捡吧，哥哥没法帮你捡。”

&esp;&esp;但这句话让他如此自卑，他没有勇气说出口。盛野看着不动的小男孩，不动的小球，和自己不动的双腿，为那句孔星河羞于说出的话难过得不行。

&esp;&esp;然后严飞走了过来，弯腰捡起那颗球，拿给小男孩，揉了揉小男孩的头发，孩子仰头冲严飞腼腆说了声“谢谢”，就转头跑远了。

&esp;&esp;严飞走过来，说：“外面有点凉了，我推你进去吧。”

&esp;&esp;盛野点点头，然后感到谭阵的手掌揉了一把他的头发，就像方才他揉那个小男孩一样。

&esp;&esp;不知为什么自己就鼻酸了，谭阵不是单纯地做剧本里描写的动作，他的手是有情绪的，他什么都知道。

&esp;&esp;拍这场戏时，严飞和谢丽都在店里忙着理货，即便在忙碌的时刻，严飞也时刻注意着他。

&esp;&esp;严飞得多累啊……

&esp;&esp;可能就是在这一天吧，当一个蓬勃成长的小生命以那样异样的目光打量自己，当他的自卑也成了严飞无时无刻惦记的东西，孔星河就下定决心了吧。

&esp;&esp;剧本上说孔星河开始感到右手也开始变得吃力，盛野总是想，孔星河是真的觉得右手也开始吃力了吗，明明他已经开始吃进口药了，也许只是因为右手要肩负的活动量太大了，所以累了，麻了，孔星河要怎么确认是病情发展了，还是他自己在胡思乱想呢？

&esp;&esp;可后来他又想通了，孔星河只能这么想了，他是一定要这么去想的。

&esp;&esp;今天天气有些阴，窗外的自然光不太够，现场做了补光，盛野坐在书桌前，热烈的白光照在书桌上一叠雪白的信纸上。

&esp;&esp;他拿起笔，将右手手肘放上去，还没写完

&esp;&esp;明天就是《稳定结构》的杀青日，盛野躺在床上睡不着，刚来这家宾馆时是因为认床睡不着，现在却是因为不舍。

&esp;&esp;今天去片场只是想去看看拍摄的情况，毕竟再一天就杀青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去看谭阵，还是想去看严飞。

&esp;&esp;原来谭阵哥也会那样哭啊，脑子里谭阵红着眼眶的画面仍挥之不去，像一颗震撼弹的尾光还烙印在视网膜上。

&esp;&esp;谭阵不是没有拍过哭戏，但镜头里的谭阵都是哭得很克制的，用“克制”来形容哭泣好像有些奇怪，但谭阵就是那样哭的。如果眼泪有一个计量，他就哭到刚刚好的位置。盛野记得《龙虎策》的花絮里，宣王的贴身侍卫为保护宣王而死时，谭阵也是抱着地上冰冷的尸体流泪，导演喊cut后，他就将对方拉起来，微笑着和对方拥抱了一下。

&esp;&esp;眼角甚至还挂着泪花。这个收放自如的控制力曾卓绝到令他五体投地。

&esp;&esp;盛野又坐起来，拿过已经翻皱的剧本，翻到了今天这场戏，剧本里对于谭阵的表演提示只有简单的一句“严飞看完孔星河的遗书，崩溃哭泣”。

&esp;&esp;到底是怎么个崩溃哭泣法？谭阵是不是没有达到介平安的要求，被要求一次又一次哭到让导演满意为止？

&esp;&esp;他即好奇，又觉得这种好奇对谭阵是一种冒犯。谭阵怎么可能ng一次又一次呢，可谭阵又怎么可能哭成那样呢？

&esp;&esp;介导的房间就在他隔壁，好几次他兴起想要去看看当时拍下画面的念头，但又忍住了。

&esp;&esp;可是一想起来谭阵压低着头，难以从情绪中走出来的样子，他就心慌心悸，难以入眠。

&esp;&esp;

&esp;&esp;《稳定结构》的最后一场戏，是拆迁办的入驻，谢丽来帮严飞搬家，严飞一个人走上天台，楼下各家各户搬家喊话的嘈杂声渐渐散去，他站在孔星河曾经坐过的位置，双臂撑在天台边，望着远方。

&esp;&esp;这一场用到了无人机拍摄，盛野也来看了，在导演大监那儿看着画面拉高，感觉委实震撼。

&esp;&esp;拍足镜头后，介平安终于喊了一声：“cut。”

&esp;&esp;现场所有人都鼓起掌欢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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