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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如今是帝梓元的内廷大总管,无论出发点是好是坏,他有所隐瞒,终究是犯了上位者的忌讳。“你从来不离本王身边左右,先帝驾崩的那一日,昭仁殿外,本王却找不到你的人影,你去了何处?”帝梓元握笔批阅奏折的手未停,只淡淡地落下最后一句,“刚才本王听说,赵福去了施府,说来也奇怪,如今先帝驾崩了,他一个前内廷大总管,见本王的西北统帅做什么?”帝梓元一句一句问来,吉利始终垂着头,未能回答半句。她搁笔,合上奏折,静静开口。“你留在本王身边三年,难道不知道这三年本王是如何过来的?”帝梓元的身影印在微弱的灯光下,她的侧颜勾勒出影影绰绰的雾意来。安静的上书房内,吉利只听得到她空寂又带着薄怒的声音。“吉利,故人归来,却不愿相见。你替本王问上他一问,既活着,何不归来?既归来,回到了这座城,他有什么资格不来见我?”“既活着,何不归来?既归来,回到了这座城,他有什么资格不来见我?”上书房里,帝梓元的质问声连同毛笔搁在砚台上的碰击声一齐落在吉利耳边,他嘴唇轻轻哆嗦了一下,半晌,行下御桌,跪在帝梓元面前。“侯君……”一声侯君,足以让帝梓元知道韩烨还活着。她隐秘而又艰难地动了动因为过于用力握笔而早已僵硬的手,只肯露出冷沉的声音。“说。”“侯君,奴才没有法子,殿下说了,不能让侯君您知道他回来了。”砰地一声脆响,御桌上的参茶被盛怒的帝梓元扫落在地,她眉宇冷冽,面容似冰峰一般,“混账,他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他是大靖的太子,他是这个王朝的储君!什么时候他的命属于他自己了?!”“侯君!”吉利一头磕到底,双眼通红,声嘶力竭,“殿下他看不见了。”一句话若石破天惊,上书房里陡然安静下来。帝梓元闭上眼,心底一片冰凉。她昏迷的时候听到的没有错,韩烨他……看不见了。“侯君,您别怪殿下,殿下看不见了,武功也没了,奴才自小跟在殿下身边,从来没见殿下遭过这种罪,奴才都不知道这三年殿下是怎么熬过来的。”吉利一句句哽咽而出,眼眶里有了湿意。帝梓元唇角紧抿,睁开眼,深不可见的墨瞳里淌着不知名的情绪。半晌,她疲惫而释然的声音从御座上传来。“吉利,带本王去见他。”帝梓元知道韩烨还活着的消息这日深夜就被吉利传去了施府,收到消息的施诤言长长舒了口气,不知是宽慰还是心酸,他抚摸着腰间染着殷红血迹的长鞭,低低叹了一声。“安宁,他们总归是比我们幸运,这样也好,这样也好。”韩烨在怀城养伤的这几年,很是新添了一些习惯。以前他处理政事忙碌,日日不得懈怠,极少有闲下来的时候,现在却会每日清晨都在林中坐上一两个时辰,也不和人闲聊,就安安静静的坐着,听鸟鸣风过,一个人自得自乐。施诤言知道他眼睛看不见了,这是唯一消遣的法子,也没阻了他这个爱好,只亲自挑选了几个伶俐的侍女服侍在他身旁。知道帝梓元要来,施诤言一早便在书房里等着,直至晌午,仍是不见人影,差人去问,才知道摄政王的御车在施府后门停了半日,却始终不见人出来。终归是近乡情怯,连帝梓元也不能免俗。他心底头明白,摆摆手去了书房。这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旁人插不了手。昼夜交替,又是一日清晨。施府后门外的马车停了一日一夜,吉利也在车外守了一天一夜。他在一旁愁白了头,却不敢上前,待到第二日,怕帝梓元的身子吃不消,正欲上前询问,马车里的人走了出来。“带路。”帝梓元脸色苍白,眼底却熠熠生辉,不见半点疲色。“是,殿下。”吉利恭声应答,心底头踏实了些,利落地为帝梓元引路。施府内早已撤走了侍卫,帝梓元一路畅通无阻,进后院,入梅林,不过短短半柱香的时间。行至梅林边缘,里头藏青的人影若隐若现,她朝身后的吉利摆摆手。吉利躬身行了行礼,识趣地退了下去。帝梓元朝里走,一步一步,那人的轮廓一点点在烟霞中现出,落在帝梓元眼中仿佛染上了绚烂而亘古的色彩。他静静而坐,头微垂,眼轻轻阖着,容颜依旧,恍若三年生死相隔,从来不曾有过。帝梓元就这么停了下来,在他十步之遥的地方。她突然想起,三年前的西北潼关外,她和韩烨从军献城中逃出时她对韩烨说过的话。“韩烨,如今只剩下云景城和军献城尚在北秦之手,你留在潼关。等军粮送到各城后由我去攻云景城,军献城交给你。大靖北秦停战之前,我们不必再见了。”曾经她以为,她这辈子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便是这一句——不必再见了。韩烨,过去种种历历在目,当年你在云景山上跳下,我以为老天对我永无厚德之日。帝梓元掩在长袖下的手难以自持地颤抖起来,她几乎是本能地朝韩烨的方向抬起了脚。或许是她的注视太过灼热,韩烨似有所觉,睁开眼朝帝梓元望来。韩烨眉眼如墨,一双眼却空寂到毫无色彩。帝梓元跨出的脚生生止住,眼底染上了殷红一片。她知道他已经不能视物,可直到真正站在他面前,她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这个事实带来的震撼和无措。那双望着她的无比空洞的眼睛,没办法让帝梓元再进一步。那么骄傲的韩烨,看不见了。看不见她,看不见他的子民,看不见他的臣子,看不见这片原本属于他的山河。那样在沙场上御敌于国门外,守护自己子民的大靖储君,如今,甚至不能再提起一把剑。她突然明白为什么他活着,却不肯再见她。那么骄傲的韩烨,怎么会愿意以这般模样站在她面前。一日前的上书房里,吉利带她来见韩烨时,只说了这么一句。“侯君,殿下决定在先帝丧月满后离开京城。奴才不敢告诉您殿下回来了,是怕如果您出现在殿下面前,他连丧月也不会留完。”“殿下的骄傲,全天下不会有人比您更明白。”所以韩烨,你的决定,是明明生离,亦作死别吗?“谁在那?”韩烨随手一扶,一旁桌上的瓷杯被他不小心扫落在地,碰出刺耳的声音。韩烨看向地面,眉头微皱,却弯下腰摸索着去拾地上的碎片。帝梓元回过神,眼底露出不忍和震惊,就要上前替他拾起。“殿下!”不知何时起候在一旁的侍女凝香小跑到韩烨面前,“这些让奴婢来做就可以了。”“谁在那儿?”韩烨却只是看着帝梓元的方向,沉沉地重复着问了一句。凝香是施诤言遣来照顾韩烨的,知道一些内情,她迟疑地看向帝梓元,见帝梓元摇了摇头,遂小心翼翼地对韩烨道:“殿下,元帅怕我一个人照顾您不妥当,又遣了一人过来。”韩烨摇了摇头,“告诉诤言,不必了,在西北的时候孤一个人生活惯了,身边不需要这么多服侍的人。”这话一出,帝梓元眼底又平添了一抹黯沉。她朝凝香使了个眼色,转身朝林外走。“殿下,好歹也是元帅的心意,您就应了吧。瞧,您这茶杯都碎了,奴婢重新给您沏一壶上来。”凝香劝了韩烨两句,端着破碎的杯盏一路小跑跟上了帝梓元。帝梓元一路径直朝内院走,凝香没和这位传说中的摄政王打过交道,忐忑道:“殿下,这不是出府的路。”“谁说我要出府了?去茶房。”帝梓元的声音淡淡传来,“刚才你不是说本王是施元帅遣到太子身边的丫鬟,既然他的茶盅碎了,那自然该本王来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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