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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尘最开始还跟著跑几步,仓促间脚下一滑,双膝跪倒在地上,可那匹马还在狂奔,堵在路上的人推攘尖叫著让开道路,双膝被拉拽著狠狠磨过地面,拖过十余米路,留了两道长长血痕。少年觉得疼痛入骨,眼里蓄了一眶水气,却一滴不肯流下,只是脸色苍白的扯著那条马鞭,企图将解开它,又是一阵风声,那鞭子陡然间松了开来,唐尘闷哼一声,再次摔在地上。他听到萧丹生吁了一声,勒紧缰绳,停在不远的地方。唐尘不敢看身上的伤,他只是不明白,於是哽咽著骂:「你怎麽能这样对我!」萧丹生俯视著他,俊美的脸上看不出喜怒,过了很久才笑了,轻声道:「唐尘,你什麽时候能说话的。」他沈默了一会儿,连最後一点笑意都敛去了,低声道,「这只是小施惩戒。如果还有下一次,我不知道会做什麽。」唐尘愕然,看著萧丹生策马转向,良久才大声说:「你不能……」他还没说完,就看到萧丹生微一侧头,反手又是两鞭,唐尘下意识的用手挡了一下,然後是火辣辣的疼痛。马蹄声细碎的响起来,唐尘呆呆倒在那里,低声道,「你不能这样对我。」他这样说著,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伸手用力拽住了萧丹生的腿,大声道:「全天下的人都可以ru我负我,独独你不行,你不能这样对我。」萧丹生顿了一会儿,才从怀里套出一块白帕,用绢帕盖在少年的手上,然後隔了那块白帕,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掰开,唐尘惊愕的抬头看著他,看见萧丹生轻轻笑了笑,然後把那块弄脏了的白帕轻扔到他脸上,几不可闻的呢喃:「尘儿,好脏。」唐尘怔然看著他,似乎完全不能明白发生了什麽事情,很快就被随从推攘到离他更远的地方,他满口要想问的,那些偏执和自尊却刺痛他,让大脑如空蒙白雾,让字句变得晦涩难言,最後只是小声地问了一句:「你……不再喜欢我了吗?」萧丹生闻言,回头最後看了少年一眼,嘴角抿著半丝嘲讽的笑意。侍从们蜂拥而上,簇拥著他走远了。等回了萧王府,下人迎上前来,牵过马匹,再有婢女送上盛满清水的银盆,萧丹生洗了手,将巾帕扔回盆里,满盆涟漪,晃著他扭曲的影子,他静了一会儿,又重新拾起巾帕,擦了擦脸颊。有人在身後问他:「刚才,大人不生气?」萧丹生擦著双手,他的手有些抖,但是稍微克制一下,就变得依旧灵活而从容:「不生气。」他说,把绢帕搁在盆沿。别人都以为他会喝得烂醉如泥,方解愁肠,谁料的他还光鲜的活著。萧丹生过了很久才说:「因为我还留了一部分爱我自己。」车水马龙,少年瑟缩在最角落,繁华依旧,物是人非,一个人走到他身旁,停了一会儿,坐了下来。唐尘侧眼看他,见楚三穿了白衣,手里攥了一个青瓷酒壶,乌发不!,笑嘻嘻的。这身打扮,几乎认不出他来。唐尘先惊後笑,低声道:「我此刻只欠一死,你来取我性命?」楚三大笑著摊开双手,让他看自己一身布衣:「我不过是一介平民,无故杀人可是死罪。」他将酒壶递过来,轻笑道,「喝酒吗?我请。」唐尘狠狠推开,低喝道:「不动手就滚!」他踉跄站起来,这一身皮rou伤,只是痛,却未触及筋骨。楚三在後面拉著他的手,低声道:「你到底怎麽了,萧青行呢,他们不管你?」唐尘未愕,随即冷笑:「你不是都看见了?走投无路,丧家之犬,你看了可开心?」楚三拉紧他,小声道:「喂喂,美人……」他见唐尘回头怒视他,才怯怯放开手去,「同是天涯沦落人。你在宣州,已经没有靠山了,要不要投奔我,我们当初的协议还……」他没有说完,就似乎看清了唐尘眼里的轻蔑和不屑,脸色先是变得惨白,然後是通红,像是被人狠狠撕扯著最柔软的破绽,楚三握紧拳头一字一字的低吼道,「你……你那是什麽眼神!」楚三大概是第一次如此失态,若单论自尊心,他们二人也许不分伯仲,只是因为楚三以为能够遮掩,被揭穿後才这般恼羞成怒,那几分苦涩的滋味,酝酿成迁怒的火星。楚三一把伸手抓住唐尘的衣襟,将他半拎起来,像是拈了一片绿叶那样毫不费力,他本来就是个疯子。唐尘的脸色并不好看,但此刻万念俱灰,根本懒得挣扎。楚三似乎一时想不出要将他拎高些,还是将他狠狠扔出去,於是保持著那样威胁的架势,过了很久,才挤出几声低语:「你……你不比我好,我从未负过我喜欢的人。」唐尘看著他,眉宇微蹙,似乎有些不明白,然後身子突然一轻,竟是被楚三扛在肩膀。两人虽然差了七八岁,但楚三身形并不高大,性子也轻浮不端,还长了一张少年人的面孔,这样一扛,多少有些不伦不类。唐尘正要出言嗤笑,就感到软麻穴上一酸,再说不出一个字来。楚三那张漂亮的脸上异常严肃,广袖高领的宽松白衣,穿在他身上,像是变了一个人,楚家的名士气节,似乎真在他身上镌刻了几丝风骨。在商旅纵横的天衢路正中,面无表情的向前走去,但眼眸里的愤怒和悲哀却是血淋淋的。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用恒定的脚步踏出毛骨悚然的旋律,长发乱舞,呼吸纵歌,唐尘却能感觉到楚三的颤抖。不知道这样走了多久,才听见楚三的声音:「唐尘,你看。」他说,唐尘被他扛著,腹部抵得发痛,只能看到地上建筑投下的巨大黑影,他在阴影中辨别出铁链、石柱、祠堂,於是眼眶有些发酸,身体有些发冷。楚三说:「唐尘,你进去看过吗?」唐尘发起抖来,明明不受控制的身体,还是能听到血液凝噎的呜咽,牙齿碰撞的悲鸣,楚三像是又陷入了残忍的快感中,他带著唐尘,轻轻微笑著走过去,周围的人群只能依稀看到一道白影,稍纵即逝,楚三的脚已经落到了实地,那四面凌空的平台上,低矮的祠堂看上去破旧而灰败。楚三伸出左手,轻轻碰触著门上的木痕和封条,虽然被一次次的重新封好,但是朱红的漆封总是很快又被雨水冲洗的摇摇欲坠。他沈吟了一会儿,才轻声说,「我这一辈子,我的心意,从未变过。」他说著,冰冷的手,轻轻抚过唐尘的眉眼:「唐尘,你喜欢过,多少人?你负过多少人?你可有面目……站在他们面前?」他移开手,微微用力,就推开了那扇门,一股淡淡的白灰从门里飘出来,喑哑的木板门,呻吟尖叫著。楚三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将唐尘扔进去,又大力的重新合上门,在门外死死反扣著。在那一瞬间,他似乎有一点心软,不过大概是错觉,那股莫名的悲恸,比起怜悯,更像自怜。楚三用堵著门口,靠坐在门板上,拿著右手的酒壶,一口一口的抿酒,醉人的琼浆咽进肚里,却像是烧穿肝肠的烈火。唐尘的发抖声,隔了门板,就再也听不见了。楚三在朦胧醉眼里,微笑著睡过去。风吹动屋檐上的一片片符录,像是蝴蝶在煽动翅膀。「我本……楚狂人……」几声梦里的呢喃醉语,最後几不可闻。唐尘斜卧在祠堂的地板上,陈封已久的空气,像那些漆痕久远的粱木一样,斑驳而抑郁。唐尘动不了,只能死死闭著眼睛,不看,不听,不想,但那悲哀的气息却是无孔不入的,像回忆一样发黄却动人。就像是粱国下雪的时候,开错时节的报春花,在皑皑白雪中绽放著的嫩黄。新酿的美酒还没启封,新订的华袍还没裁剪,新赋的诗篇,还搁在案榻上等著荡气回肠的收笔,只要再宽限些许时日。只要再宽限些许时日,就能看到他们更加宽厚的臂膀,更加稳重的资仪,却统统无缘了。冰冷的泪一点点流出来,像是飞沙入眼,那样不可遏止。唐尘哽咽了一会儿,还是睁开了眼睛,半帘被撕落的幕布後,他们就坐在那里。唐尘的视线像是被钉子钉住了一般,再也移不开分毫,先是怕,後是悲,再是痴,痴痴的看著他们。他像是被遗忘在这里了,楚三没再管他,让他可以好好的看,好好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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