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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裴妍不顾母命、擅自答应了瑞王的求亲,被接入太后宫中等待出嫁,这说来虽是天降荣宠,却到底让裴家声名有损。裴母在家中气急病重,内务府、礼部却几度上门备办裴妍出嫁,不免为她叠加忧虑,而这忧虑重病的消息传不进喜事将近的宫里,又更叫她病症愈发难熬。
&esp;&esp;那阵子恰是裴钧刚入宫侍读,少帝身边的所有事宜都亟待他尽快感知。他闲时不多,又早已在朝会大殿外与张岭争执、决裂,便失却了朝中高位者的人脉,尚无力置喙裴妍的婚姻。母亲的重病让他对裴妍此举的不解在日复一日的强压下化为愤愤,终于在裴妍成为了瑞王妃后,转化为对裴妍的怨责。
&esp;&esp;母亲在当年冬天逝去。
&esp;&esp;虽然一切早已在多年之中被太医预告多次,可当死亡切实发生,裴钧面对床榻上灰败衰老的母亲的容颜,心中却依旧感到绝顶的沉痛和悲凉。
&esp;&esp;他把一切都怪在了裴妍头上,认定是裴妍气死了母亲——哪怕心底某处也知道这只是让他无处宣泄的愤怒和难耐有了个支点,哪怕知道从此以后这世上变成了无父无母之人的还有裴妍,他也始终强持着那一份皮表上卸不下的怨愤,忽略了母亲的不治,不承认自己的无用,甚至不惧用最恶毒的揣度去攻讦裴妍,去讥讽伤害她,借此来短暂转嫁心底那处空虚带来的痛苦,就像个混账。
&esp;&esp;当府中搭起灵堂,裴妍惶然归家哭丧,由前后仆从开锣喝道护送前来与裴钧两相一见,无疑更是将裴钧的愤怒激化到顶点。
&esp;&esp;他当着前来吊唁的百十京中高门的面,指着裴妍的鼻子,红了眼,咬着牙,一字一顿地喝令她滚出裴家。
&esp;&esp;默契有时真是残酷的东西。裴钧这话没说出任何因由,也不加任何威胁性的后果,可裴妍在赤红了双目的悲哭中,却似听懂了裴钧的所有意图。
&esp;&esp;她在这一刻哭出了声——为母亲,更为此时失去的弟弟。她艰难到一句话也说不出口,转眼看向母亲灵堂上惨白的花束与绫条,暗含无限恳求的泪眼无言地望向裴钧,泪水扑簌簌滚落了一脸,换来的却只是裴钧在董叔阻拦下怒目看向她的眼光。
&esp;&esp;她只能走。
&esp;&esp;她走得一言不发,仅只是哭,带来的丧物件件华贵非常,却一样都没能抬到裴母灵前。她在众人暗含讥诮的指点声里背过身去,拾袖揩了眼睛,走出裴府的大门,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便由奴仆扶上了车架,一路回王府去。往后八九年中,哪怕是祝宴相逢或姜煊出世,裴钧与她纵使相逢也再无一句好话,若不是这一世瑞王之死让一切秘辛浮出水面,二人间绝无可能冰释前嫌。
&esp;&esp;裴妍红着眼眶问裴钧道:“裴钧,如今……你还恨我么?”
&esp;&esp;裴钧抬手替她将鬓发别至耳后,摇头沙哑道:“原本我恨的就不是你,而是当时无能为力的我自己,和命。”
&esp;&esp;他再度张手将闭目落泪的裴妍揽在肩头,由她哭着,轻轻拍拂她后脑,直觉鼻尖发酸、眼下发痛,片刻方道:“对不住,裴妍,这些年实是我对不住你,那些混账话我往后再不讲了,等接了你出去,咱们日日都是好日子。你我和煊儿,咱们再不分开了。”
&esp;&esp;裴妍在他肩头哭着点头,不由问他:“煊儿眼下可好?”
&esp;&esp;裴钧道:“姜湛为了牵制我,将煊儿接进宫去了,还下旨要纳煊儿为嗣。这你不必忧心,眼下境况,煊儿在宫中正比在宫外万全,待接出了你,我定然想办法将煊儿也接回来。”
&esp;&esp;裴妍从他肩头支起,细眉微颤:“我还能活着见到煊儿么?”
&esp;&esp;裴钧哽咽地望向她,肯定道:“能。我即刻就入宫去找蔡延,只看是我的命和他儿子的命,他更想要哪一个。”
&esp;&esp;“裴钧,你切切要万事小心。”裴妍抬手抚上裴钧侧脸,极力告诫道,“煊儿已经没了我,再不能没了你庇佑。这世上我和他唯有依靠你了,你可千万不能有事,知不知道?”
&esp;&esp;裴钧拍拍她手背:“我知道,可你也别漏算了梅六。你的事都快把他腿给跑断了,眼下他就等在外面。”
&esp;&esp;裴妍靠在石墙上,虚虚一叹道:“能少说的,你便都同他少说罢。他性子真正纯善,总该多操心自己的事儿,不该老操心我的事儿……”
&esp;&esp;“等出去了,你自己同他说去。”裴钧再度看了遍她身上的包扎,站起身来嘱咐,“晚些我让董叔带人来给你换药,你先多多歇息。你的案子眼下是御史台的张三看着,他人还不赖,绝不会害你,若再有事儿,你便寻狱卒告给他,先保住自己。不出十日,我一定来接你出去。”
&esp;&esp;“你可不要做什么傻事!”裴妍听言即刻直起身来。
&esp;&esp;裴钧忙将她按回去,到底只低声道:“我自有分寸。”说罢便别过她,转身走出大理寺了。
&esp;&esp;其罪六十一·加害
&esp;&esp;日头已过了天顶,零星的雨丝又飘起来。裴钧一路将身上银钱尽数打点给了狱卒、官差,刚收好荷包跨出大理寺部院的门槛儿,就听外头传来梅林玉的声音:
&esp;&esp;“……不就问问你家是哪儿的么,说说都不行?”
&esp;&esp;裴钧抬头一看,见不远处巷子转角,是梅林玉同曹鸾相对立着。梅林玉正袖手盯着曹鸾身后的黑衣护卫,似在探询其来历,而曹鸾肃容皱眉、不无尴尬,却并不打断梅林玉的问话。
&esp;&esp;那黑衣人搪塞一句:“劳梅少爷挂怀,我是岭北人。”
&esp;&esp;“岭北……”梅林玉一听,面上逢人必有的笑意却收起来,“可你这口音却不似岭北人的大舌头呀,莫不是年岁很小就来京城了?那早年都是做什么的?”
&esp;&esp;这一问接一问,令那护卫警觉。他眉心几不可见地一皱,顿了顿才道:“早年做的事儿,有赖曹先生收拾了……”他看向曹鸾一眼,语气中意有所指道,“怕是不便同外人说道。”
&esp;&esp;“哟,那我可非要听听看。”梅林玉一笑,皱眉看向曹鸾,“老曹,从前你那护卫是江上做大盗的,这都能说说,他做什么倒不能说了?”说着他如往常一般凑近曹鸾,似玩笑道,“哎哎,告诉我罢,我可不是外人哪!”
&esp;&esp;曹鸾已因裴妍之事烦闷至极,不免推开他,收起刚从大理寺中等来的案卷,低沉应付他一句:“这同你没干系。”
&esp;&esp;可梅林玉一听他这话却火了:“没干系?”
&esp;&esp;他振开双袖,提高了声道:“他来之前,你三天两头就往我楼里坐坐,还领着嫂子萱萱去我四姐那儿裁衣服;他来之后,我爹那儿你也不拜见了,还让吴用断了与我三姐夫的生意,连我三姐你都不待见——更别说咱仨兄弟有多久没好好儿聚过!你家里的下人一个一个都换了干净,我去了两次,眼见着他们都听你这护卫的话,你根本不像个主子!”他说着上前攥住了曹鸾的肩袖,恨恨道:“老曹,眼下我只要你一句话,他到底是谁?你都跟他说什么了!”
&esp;&esp;“梅少爷多虑了。”曹鸾还未出声,身后的黑衣护卫已挡在他身前,一把拽开梅林玉的手腕,拧眉盯着梅林玉道,“我只是替曹府看家的无名小卒,曹先生同我说了什么,实在无足挂齿,更不劳您和裴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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