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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你一直没有告诉我,什么时候要向上界复命。”这事一直在她心里,落地后处理了黄羊,把肉挂在草棚底下,转过头看了他一眼,“鱼鳞图就藏在雪域,托小白代我看管。回头我带你去取,将来要走时,也不必多费手脚。”
&esp;&esp;他没有应,只说不急,“图册既然安全,暂且就不要动它。”暗中却在考虑,如果图册对她很重要,是否索性留给她。反正罪过的轻与重,对他已经没有多大分别,如果数罪并罚,削了他的仙籍,直接打入凡尘,那简直是求之不得了。
&esp;&esp;崖儿不知道他的所思所想,见他从容,也就不急在一时了。
&esp;&esp;烤了昨天的狍子肉,问他吃么,他笑着缓缓摇头。她嘟囔了句:“你一定是世上最好养活的男人。”自己胃口也不见得多好,随意吃了一块就扔下了,只觉鼻子里呼出的气滚烫,扶着额头说,“我又困了,得进去补个觉,你要一起么?”
&esp;&esp;一起好是好,但只怕又让她休息不了。忍耐再三还是摇头,推说要打坐,让她一个人好好休息。
&esp;&esp;崖儿倒恋恋不舍的样子,“不要走远。”
&esp;&esp;“我哪儿都不去。”他送她上床,替她盖好了褥子。回身又去翻那火堆,往里面投了新柴。火光下一双眼清嘉坦荡,见她还望着他,宽抚地一笑,“我就在这里,你睁眼就能看见我。”
&esp;&esp;她这才安稳闭上了眼睛,只是还不放心,隔一会儿便会掀起一道细缝来看。后来脑子愈发沉重了,支撑不住,落进了昏昏的梦里。
&esp;&esp;
&esp;&esp;已经记不清多久没有病过了,大约是在十三岁那年吧,她跟随弱水门四星,隆冬的雨夜伏击一个商队。商队来得比预计的晚,她藏匿在草丛里,一个时辰连动都没有动一下。雨势稠密,浸湿的衣裳包裹住身体,像落进了沼泽里,无法挣脱。她从未那么期盼目标快快出现,至少挥舞起刀剑的时候,能够让冻僵的四肢和血脉重新活过来。
&esp;&esp;商队来了,十几匹快马飒踏而过,她第一个蹦起来砍断了首领的马腿。后来混战,她的刺杀近乎疯狂,事后危月燕向上回禀,对她最大的控诉是不服管教,至于任务的完成,她得了个中肯的评价——嗜杀。
&esp;&esp;其实她们不知道,她只是想尽快暖和起来,因为敌人的血是温热的。嗜杀在波月阁里也不是缺点,甚至算得上美德。虽然很多人因为她的残忍和目中无人退避三舍,但兰战却对她的表现却大加赞赏。从观指堂退出来后她就病了,生病对杀手来说太奢侈,如果你未立寸功,你就连卧床休息的资格都没有。
&esp;&esp;她在床上翻滚,一会儿热得烧心,一会儿冷得哆嗦。几碗药灌下去也不见起色,苏画对药师说:“三天了,恐怕烧坏脑子。”
&esp;&esp;阁里的药师无关痛痒,“禀报阁主一声,不行了就移到山洞里去吧。”
&esp;&esp;波月阁旗下那么多女孩子,死了个把根本不算什么,如果她不是兰战亲自过问的,死活根本不必惊动阁主。崖儿听着,那些对话忽近忽远,弄不清到底是谁说的。真把她送到山洞里等死,她也无法反抗,因为实在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esp;&esp;苏画把她的病情如实呈禀了,兰战来看她,不胜唏嘘道:“雪域里光着身子都能活六年,现在淋了一场雨竟然要死了?人啊,果然娇惯不得。”
&esp;&esp;如果还笑得动的话,崖儿也许真的会笑出来。这些年她在弱水门吃尽了苦,原来有衣蔽体,有屋可住,就够得上“娇惯”了。这位阁主指鹿为马还一脸中肯的样子,常叫她觉得恶心。铺板上伸张的手指无意识地屈成了爪状,可惜握不动,她除了喘气,什么都做不了。
&esp;&esp;厌烦至极,不是不爱热闹,是因为来这里的人都是为看她的热闹。她宁愿这些人不要出现,就算死,也让她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死。
&esp;&esp;兰战当然并不愿意就此放弃她,毕竟神璧依旧下落不明。他观望一阵子,吩咐继续治,转身出去了。崖儿别过头,又陷入了一片混沌。
&esp;&esp;外面开始下雨,她听得见雨滴打在廊檐上的声响。有轻轻的脚步声,镶嵌进飒飒的春雨里。她勉强睁开眼,有个身影立在她床前,天色昏暗,逆光相向,她看不清他的脸。起先以为是兰战,因为身形很像,但那人身上的熏香和兰战并不相同,兰战常用龙鳞,而这人的衣袂,散发的是刀圭第一香。
&esp;&esp;她以前受训,分辨过上百种香料,对刀圭第一的印象很深刻。这种冷香,寒中带辛,一旦燃起来,绕梁不散,可以持续三日。兰战刚走没多久,不可能这么快换了香,阁里其他的男人和她没有交集,她想不出会有什么人来探望她。
&esp;&esp;努力眯起眼,试图看清他,但没有成功。窗外雨声更加绵密了,一阵风吹过来,那人的衣袖在她手背上留下若有似无的触感。她没有力气问他是谁了,恍惚着,在疑惑里睡了过去。
&esp;&esp;时隔这么多年,几乎从记忆里消散的一段经历,居然又莫名跳了出来,真稀奇。她到现在都没弄清那个人到底是谁,也没有和别人提起。从梦里醒来,恍惚间有一只手落在她额头上,她听见仙君的声音,“你病了。”
&esp;&esp;崖儿睁开眼,眼眶发热,要喷出火来似的。勾着头想起身,又倒了回去,嗡哝着:“精神头一松懈就要得病,没关系,明天会好的。”
&esp;&esp;她向他伸出两臂,紫府君俯身来抱她,“怪我迂腐,要是早点动用法术,你也不必出去打猎。”
&esp;&esp;他身上带着凉意,正好用来平息她身上的火。她闭着眼吸了口气,“吃还是要吃的,那些枝枝叶叶又不能填饱肚子。”
&esp;&esp;她烫得像火炉似的,他在她的脊背上轻轻摩挲,“雪域没有草药,小白带来了羚羊角,我磨成粉末了,过会儿你服下去,出一身汗就好了。”一面说,一面看她面色,“冷么?我把火烧得旺些。”
&esp;&esp;她却无赖地笑,“火堆烧得再旺也没有用,仙君何不直接在我身上放火?”
&esp;&esp;人热得两眼满布血丝,还不忘口头上占便宜,紫府君哼笑一声,“现在放火,只怕你生受不住。”将她压回去,又温声道,“我去给你熬碗肉汤,热热地喝下去,寒气就散了。”
&esp;&esp;他提袍走出山洞,姿态娴雅,依旧一派清正文人的神韵。可站在灶头前,却开始犯难,仙人辟谷,自己早就不食烟火了。应该怎么把肉炖出汤汁来,甚至怎么使用自己变幻的所谓灶头,他都一窍不通。
&esp;&esp;反正无论如何,先试试再说。于是紫府君开始尝试洗手做羹汤,在熏出了满脸涕泪,熏得山间狼烟直上后,终于还是让他做成了。
&esp;&esp;人生来聪明,就算略走弯路,最后也不会空手而返。他把肉汤端到她面前,催促她喝了,崖儿捧在手里,喉头微微哽咽。她想落泪,但又觉得很难为情,便解嘲式的笑了笑,“唉,这是头一回有人给我开小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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