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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险起见,他不惜亲去寻崔晔,想请他帮忙判断,是否该将所有证据呈送武后,还是说直接面圣。意外又不意外的,崔晔叫他面呈武后。袁恕己思忖了半日,终于决定按照他所说的,进宫面见天后。他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说了一遍,又把在梁侯府地牢里搜出的断齿、张四等人的证供递上。含元殿内静得可怕,沉默中,武后亲自将证供翻看了一遍。最后,武后道:“既然此案更加涉及昔日韩王遇刺之事,非同小可,我是做不了主。”武后自始至终面沉似水,无惊无怒,无喜无悲,叫人难测她心意如何。袁恕己正诧异,武后将折子等合起来:“你很是能干,本宫看着也甚是欣慰,毕竟当初并未看错你,有拼劲且心细胆大,你二闯侯府的事我已听说了,敢赌上身家性命也要一寻真相,这才是我大唐的官员的气象。”袁恕己万万想不到竟会听武后如此称赞自己,纵然心中对这位“太过能干”的皇后颇有微词芥蒂,但是此刻,袁恕己竟觉体内不由自主地有一股热血涌动,无端激奋。他深吸一口气,低头道:“多谢……娘娘夸赞,这是为臣的本分,其实……也的确有些逾矩过分之处,还请娘娘见谅。”武后低低笑了几声:“我是为国得了人才而欢喜,至于其他,不提也罢。”她一招手,命宦官把所有折子都重还给袁恕己,武后道:“虽然为了陛下病体着想,我才帮着处理政务,但这种大事,还得让陛下亲自处置为好。何况武三思是我的侄儿,于公于私,我都要避嫌。你去吧,让牛公公带着你去面见陛下,要如何决断,一切都听从陛下旨意,我遵从就是。”袁恕己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向来一副“大权独揽”姿态的武后,在事关武三思性命的这案子上却选择了放手,她难道不怕武三思真的人头落地?还是说她当真是为国着想为君分忧的贤后?袁恕己有一瞬间的胧忪。牛公公领着他前去谒见高宗。路上,牛公公回头,见袁恕己剑眉英武,生得十分出色,不由笑道:“袁少卿,你可真是个人物。从你没进京都之前就如雷贯耳,这进了京都,更是了不得了,简直要窜天呀。”袁恕己道:“公公您说笑了。”牛公公道:“这可不是说笑,你呀,的确如天后所说,真是个能人,以后必然步步高升,前途无量。”袁恕己笑道:“那就借公公吉言了。”牛公公道:“错不了。”不多时来到了高宗寝殿,还未入内,就听到一声欢快地娇笑从里传来。牛公公叫一名内侍去传信,他自个儿回头小声道:“这是魏国夫人在伴驾呢。”袁恕己恍然。半晌,内侍出来道:“陛下说,这件事交给圣后处置就行了,不必特来禀见。”袁恕己微怔,牛公公不耐烦,举手推开那小内侍,自己进殿禀奏,一会儿果然听里头宣召。殿内,高宗坐在御座之上,旁边儿坐着的却是魏国夫人贺兰氏,忽闪着双眼打量袁恕己。袁恕己因觉着是在禀奏正事……却让魏国夫人一介不相干的妇人在旁,似不妥当,正迟疑中,牛公公道:“袁少卿,趁着陛下精神尚佳,你可还不快说?”袁恕己知道这老公公是在提醒自己,当即不再顾及别的,便又如实将所查明种种向着高宗禀奏了一番。高宗且听,且有些心不在焉,直到听到在地牢里发现韩王李元嘉侍卫尸身之事,才皱眉道:“的确是韩王的侍卫,已经查明正身了么?”袁恕己道:“是,尸首的特征以及身上的腰牌都证明的确是韩王侍卫,若还想再进一步证明的话,或许可以传韩王派两个昔日同此人相熟者进长安……”“还是不必了,”高宗摆手,“陈年旧事,何必又另生波澜,还要惊动千里之外的韩王,也徒增他的伤心。”袁恕己心头一沉。忽然魏国夫人娇声道:“袁少卿,你口口声声说是梁侯杀死了那什么京兆府姓宋的,还有韩王的什么侍卫,可不知你有什么证据?”袁恕己本不愿答,奈何:“方才已经都呈给陛下了。”魏国夫人笑:“这是什么证据,无非都是些一面之词。”如此逾矩,评头论足。袁恕己不悦,生怕自己按捺不住,便噤口不言。魏国夫人却对高宗道:“陛下,您说是不是?又不是有人亲眼看见了梁侯拿刀杀人……怎么就这么污蔑人?”袁恕己道:“并非污蔑,梁侯府非但有物证,还有人证。”“什么人证,”魏国夫人道,“那不过是两个刁奴罢了,照我看,是他们自作主张杀死了人,故意栽赃给主子的,应该严惩才是!”袁恕己浓眉紧皱,双拳微握。高宗笑道:“少卿正跟我回话呢,贺兰你不要插嘴。”魏国夫人撒娇:“我只是怕陛下被一面之词蒙蔽,做出错误决断,梁侯从来小心谨慎,怎么会是那样丧心病狂的人呢。”高宗道:“你说的有理,的确不能偏听。朕想……不如传武三思进宫,当面质问。”魏国夫人拍手叫好,岂料正在此刻,外头内侍进来,跪地禀道:“梁侯求见。”高宗笑道:“他敢情是有顺风耳,竟自个儿来了。”武三思进殿,见袁恕己在旁,并不惊诧,上前行礼。高宗道:“梁侯,你怎么突然进宫进见,可去见过皇后了?”武三思道:“事情紧急,且又避嫌,是以并未见过皇后娘娘。”高宗道:“哦?什么事这样紧急?”武三思忽然跪地,伏身带着哭腔叫道:“求陛下给我做主,如今没有人愿意帮我,都想着我死,求陛下为我做主,救我一命!”高宗吃了一惊,魏国夫人喝道:“梁侯,你慌张什么?谁又想要你的命了,没有陛下的话,谁又敢这样自作主张?”高宗才道:“不错,有什么话你慢慢地说,不必先怕的如此。是非曲直,朕自会做主。”牛公公在旁瞥武三思一眼,两侧小宦官上前,试图将武三思扶起来。武三思却将他们推开,仰头看着高宗道:“既然大理寺袁少卿在此,想必陛下也知道他们控告我的那些罪名了。”高宗点头。武三思流泪道:“这件事臣实在是冤枉,袁少卿两次连闯臣的府邸,我都随他所愿从未为难,若不是心胸坦荡,又怎会如此似‘开门揖盗’之举。但少卿屡屡针对,实在叫臣苦不堪言。”高宗道:“少卿也是为了查案。不要过于责怪。”武三思道:“臣也是念在如此,也想早日破案故而一味地顺从迎合,谁知……竟从地牢里搜出不明牙齿,又搜押两名刁奴,编造出不利于臣的证词,实在叫臣百口莫辩!”高宗道:“你的意思是说,你跟这两件案子毫无关系?”武三思道:“臣虽卑微,毕竟也是皇亲,仍要顾及皇家的体面,又怎会做出那些丧心病狂之事,此事乃是刁奴张四跟常远私下所为,他们自以为是府内家奴,高人一等,瞒着我横行霸道……这件事臣已经问明了。其中刁奴常远被臣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终于揭发被张四胁迫、将所有罪名推在臣身上的险恶用心。陛下若是不信,可以再当面提审常远。”袁恕己脸色一变。这两名梁侯府的家奴,因是重要证人,袁恕己命亲信看押,锁在大理寺的牢房之中,前几日武三思屡屡要见,都被拒之门外。难道……他已经终于找到空子,不知用何等威逼利诱的法子让常远跳反?高宗道:“难道……竟是如此?”魏国夫人趁机道:“陛下,难道您还不信自己的亲戚,却去信一个刁奴的话么?大理寺少卿年青气盛,又一心想建功立业,被这些刁奴欺瞒自是有的,陛下英明神武,目光如炬,一眼便能看破这些人的图谋。”袁恕己忍耐到极点,终于扬声道:“微臣虽然无知,毕竟此案全程严密侦查,现场勘查,找寻证据,缉拿人证,亲自审问,处处亲力亲为,微臣自信不会出什么纰漏差错,魏国夫人常居深宫,毫不知情,便能信誓旦旦空口白牙地认定梁侯无辜,试问夫人认定梁侯无辜的证据又何在?”魏国夫人没想到他会出言驳斥,恼羞成怒:“你、你大胆!”高宗把手中折子放下,示意魏国夫人稍安勿躁。但皇帝面对魏国夫人的饶舌,却仍是半点儿愠怒之色都无。高宗只温声道:“其实发现韩王侍卫的那日,正沛王也在场,朕曾问过沛王,沛王也说那人就是韩王的侍卫,朕是知情的。但是……”高宗和颜悦色地看着袁恕己,道:“魏国夫人的话其实未尝没有道理,倘若真的是刁奴自作主张,事发之后为求自保便将罪责推在梁侯身上呢?”袁恕己道:“陛下!”梁侯府内出现那样大的地牢,本就不正常,倘若是家奴瞒着武三思在地牢中刑囚无辜之人,如此明目张胆,除非武三思是个死人,或是天生心性粗愚才发现不了,高宗这话,竟似有意开脱。武三思狡猾,忙应声道:“但臣的确有罪,臣的确疏于自查,竟让刁奴们瞒天过海,做下恶事,臣虽未曾参与其中,却也难逃关系,求陛下责罚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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