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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上面人来说,处置一个人也不过是一句话,对被处置的那个人而言却是翻天覆地。月姬便这样挺着肚子来到了伶院,她能来到伶院好也不好,好的是在萧家,朝霞郡主总要顾忌一二,并不敢在明面上下手,若是在外面,指不定什么时候便被人弄死了。不好的是萧家上下俱知朝霞郡主的秉性,即便是她不出声发话,也没少有想往上巴结的人暗里为难月姬母女三人。月姬当日生产难产,有双胎的缘故,自然也少不了有人暗里使绊子。幸好月姬福大命大,不但安稳渡过,还诞下了两女。诞下双胎女儿,并没有对月姬的命运有丝毫改变。一朝为奴,终生为奴,生下的孩子自然也随母。月姬不光要照顾还在襁褓的两个女儿,还要凭一己之力护着两个女儿长大成人。这一切作为伶院的老人,柔姬俱是知晓的。由己度人,因此她对月姬母女三个也充满了怜悯之意。这伶院里看似鲜花似锦,实则伶人在年老色衰以后下场极为惨,好一些的能当个教席师傅,年纪再大些做个管事仆妇,下场不好的便是被卖出去,从此颠沛流离不知命运在何处。当然也有一些另类的,例如被宾客看中讨回去做个宠婢宠姬,当家主母若是性子好一些,还能混个善终,性子不好,那便暗自祈祷吧。柔姬如今年纪已经不小了,舞姬的生涯其实极为短,加起来也不过十多载的样子。如今她已经二十有四,顶破天也不过只能再做几年,是时命运是如何,谁也不知晓。不过柔姬已经开始为自身打算了,渐渐往教席师傅方面发展,这对柔姬来说并不难,上辈子萧九娘便知晓柔姬最终成了伶院中教导伶人舞艺的教席师傅。“柔姨,你说得我都懂。”大囡道。柔姬摸了摸她的头发,道:“懂就好,柔姨知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对了,你的头伤可有好了?”大囡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已经不疼了。”柔姬点点头,道:“好了就好,明日若是有空便还来随柔姨习舞。你天资过人,不习舞却是可惜了,并且你年纪也不小了,也该为日后自己打算。你和咱们这些苦命人不同,你终归究底有萧家的血脉,日后就算再差也不会落入咱们这般境地的。”这些话柔姬曾对大囡说过许多次,大囡也懂她所说的意思。哪怕她身份再贱,可能会为奴为婢,但绝不会为妓,而舞艺则是她唯一可傍身的技艺,说不定便会就此翻盘。上辈子大囡便是如此做的,之后也确实靠着一身惊人的舞艺,一跃飞上枝头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只是改变命运之后是幸是不幸,却是无从说明,上辈子虽然她似乎得到了很多,但失去的也很多。身在这样一个地方,除非能忍下自己所遭受的一切,任凭命运的摧残。倘若不然,一旦生了别的念头,注定未来不会有安稳。可大囡注定不是一个可以忍受命运苛责的人,上辈子不是,这辈子就算重新来过也不是。不过有着上辈子记忆的大囡,注定未来会比前世要顺遂。重生的定义在于何,在于先知。先知便是大囡此时手握的唯一砝码,只要上辈子的那些人还敢跳出来,她就有把握再将她们一一踩死。一时间,大囡墨色的眼瞳不断翻滚着各种情绪,之后终于归于沉寂。恍惚间,耳旁柔姬还在絮絮叨叨的柔声说着各种话。大抵都是让她回去好好劝解月姬养好身子,与一些指导她舞艺的言语。这个温柔的女人,是大囡两辈子幼年除了阿娘妹妹唯一的温暖,她一直铭记在心……就在此时,柔姬的房门突然被撞了开,跑进来的是小囡还有柔姬的婢女小桃。小囡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也说不出来话,小桃结结巴巴道:“小囡、小囡说,月姬好像不行了。”大囡的脸一瞬间便得煞白,终于来了吗?柔姬也满脸凝重,顾不得要避讳什么,拉着大囡便往月姬房里疾奔而去。月姬虚弱的躺在榻上。这个形容枯槁的女人此时神情极为安详,从来枯黄的脸色变得苍白而虚弱,那跟随她已久的咳声似乎也奇异的消失了。大囡知晓这是回光返照。大囡知晓月姬会不久于人世,她甚至已经做好了各种心里准备,却没有想到月姬会在这个时候将要离开。她愣愣的回首望了望窗外,天色很阴,却没有下雨。她明明记得她娘是死在一个雨天的。可她也记得上辈子她娘临死前,也是这副模样。小囡一面哭着,一面嘴里不停的控诉,“都是你将阿娘气的,都是你……”大囡不言不语,只是看着昏睡不醒的月姬。柔姬也似乎看出了不对,挣扎了一会儿,便让小桃去禀伶院管事仆妇了,寄望能请个大夫来为月姬看上一二。不过她知道这个可能很小,早年月姬不是没病过,却从未有人给她请过任何大夫。倒是小囡从小因体弱,管事给请过几回大夫,但该给的诊金一分都不能少,月姬多年攒下的一些积蓄,也为之耗尽。不得不说这些世家仆人们都极会做人做事,行事从来让人无可挑剔。很快,那名管事仆妇便来了。她四十多岁的模样,体态微胖,一脸严肃,给人不怒而威的感觉。大的如今昏迷,两个小的也不顶事,柔姬只能撑着笑脸,好声好气与管事仆妇说情。“莫大娘,您看这情形,两个孩子都吓哭了,我听到动静便过来看看情况。月姬如今这副样子,您看是不是能给她请个大夫来,诊金的话,我先帮忙垫着,总归来说也是在一处院子里住了这么多年,她也是个可怜人。”柔姬一面说,一面用衣袖拭着同情的眼泪。莫大娘上前看了看月姬的情形。月姬此时气息微弱,仿若只要一阵风便能将其吹灭。莫大娘复杂的看了柔姬和大囡小囡一眼,面露难色:“柔姬,你知晓的,别为难我。”“可……”柔姬还想努力说服,蓦地听到一声碎响,抬眼便看到大囡额角冒血,脚边碎了一地的粗陶碎片。“这样可以了吗?”大囡声音低沉的吓人。☆、见此情形,所有人都呆住了。“你这孩子!”莫大娘摇头叹息,跺了跺脚,“罢了罢了,你们等着。”说完便急急往门外去了。“大囡,你这又是何苦呢!”柔姬冲了过来,赶忙从袖子里抽了帕子去按住大囡的额头。“柔姨我没事,不这样,她不会松口去请大夫的。”柔姬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她自然清楚大囡为何会如此做。说白了,月姬是个贱人,有人巴不得她死。可大囡不一样,哪怕她身份再低贱,甚至从出生便未见过自己的父亲,但她总归来说是萧家的血脉。萧家人是对她不闻不问,但谁能知晓会不会是一辈子不闻不问,倘若不问还好,若是有一日问起呢?这也是为何伶院很多人对大囡忌讳的所在,她们会在一些不起眼的地方刁难与她,却不敢明目张胆的大行其道。大齐主仆等级严格,这些下等的奴婢已经是无法翻身了,但谁也不敢说有着萧家血脉的大囡也无法翻身,没人敢去赌那一丝不可能。尤其大囡给了一个很好借口,这才是为何莫大娘会如此容易松口的原因。倘若真有人问起来,她也有托词,她可没有给那个贱婢请大夫,总不能看着大囡去死。这萧家上下众多奴婢谁敢眼睁睁去看着一个有着萧家血脉的人去死?没人敢!大夫很快便被请过来了,但是莫大娘却并未出现,只是让一个婢女领了过来。那个婢女将大夫领过来后,便识趣的离开了。见大夫来了,大囡便将大夫往床榻那处领。老大夫疑惑道:“不是有人说撞伤了头吗?”大囡捂着额头上的帕子,简明扼要道:“先看这边,这边等着救命。”见此,大夫也不再多说什么。柔姬叹了一口气,也未说话。老大夫把脉良久,一面抚着胡子,一面摇头叹息。良久后,道:“这妇人不行了,药石罔效,准备办丧事吧。”即使已经心里有了准备,大囡也是心里咯噔一声。小囡哭着扑了过来,拽着大夫的袖子让他再看看。老大夫被她拽得衣襟都乱了,忙将自己衣袖拽了回来。“老夫并无虚言,这妇人沉疴难治,早已是病入膏肓,强撑才能撑到现在,实在是治不了。若是可以的话,老夫可对她施针,有什么想说的话就赶紧说吧。”小囡还要痴缠,柔姬命小桃上前将她拉离,老大夫这才从药箱中取出几枚银针,在月姬人中与头部几处位置分别扎了几下。须臾,月姬便悠悠的醒了。看清了眼前的一切后,她轻轻的笑了一下。“我是不是不行了?”月姬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至少在大囡看来是如此。此时这抹笑仿若是雨后晴天的暖阳,是那么的温暖宜人,似乎一夕之间天地间便一片晴朗。没有阴云,没有哭泣,没有愁苦,只剩下一片安然,似乎还有一股如释重负。明明这抹笑里代表的都是美好,却让人忍不住眼眶一湿,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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