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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梦似幻的景象,都在小小的金属筒里。
陆诏年在纷乱落下的金粉里看见一个女人。女人有一双狐狸似的眼睛,父亲让陆诏年管她叫小嬢,小嬢身旁有个男孩,比陆诏年大三岁。“从今往后这就是你二哥”,父亲说。
陆诏年把手里的万花筒砸过去,砸到男孩额角,汩汩淌下血。他伸手接,没接住,万花筒砸在地上,玻璃碎了,流一地粉沙。
“那是西洋的东西。”陆闻恺缩在别院角落,寻找一点家的痕迹,却听到女孩这样说。
“你要赔我。”
甲虫飞走了,陆闻恺站起来。他在云南边陲长大,风吹日晒,很瘦,也高挑。
“我见过那些玩意儿,不值钱。”
“你见过?”陆诏年质问里带点天真的语气。
“嗯。越南,你知道吗?我们离越南很近,那里是法国殖民地,很多洋货。”
“什么是殖民地?”
陆闻恺抿了抿干燥的嘴唇,说:“好比一个陌生人闯进你家,告诉你他是你爹,然后你就得完全听他的了。”
陆诏年皱眉头,“你以前没见过爹吗?”
“和我一样的野孩子很多。我可以没有爹,但我娘不能没有丈夫。”
“这又是什么意思?”
“女人不能做野女人,女人有丈夫才可以生养孩子。”
陆诏年睁大眼睛,“你阿妈没有吗?所以你阿妈要抢我阿妈的丈夫?”
女孩比陆闻恺以为的要聪明。她才八岁,就能够毫不留情揭露他面上的心底的伤疤。
或者说,陆诏年生性残酷,乖戾,只要别人身上最昂贵的东西。掠夺了又能将其轻易丢弃。但这是后来他才了悟的。
彼时陆闻恺全然是戒备。
深夜的对话经陆诏年不设防的嘴传到夫人耳朵里,陆闻恺被夫人叫过去,挨春天里最细的树枝抽打。四月倒春寒,他一面感受寒浸里发热,一面以火辣辣的伤口迎接风刃。
陆闻恺原来话少,此后变得寡言,尤其对陆诏年。
可以肯定的是,陆诏年更加讨厌他。
他和母亲先是住用人房一样的别院,后来小洋楼起好了,就搬了进去,鲜少和正室及嫡出打照面。母亲在楼院前种了很多花,就像他们原来的家。盛夏招引蝴蝶,陆诏年放学回来发现了,专门让人做了扑蝴蝶的纱网,拿着纱网扑蝴蝶,和用人们一起在院子里吵吵闹闹到天黑。
她不吃饭,夫人催了一趟二趟,亲自过来逮人。陆诏年就诬陷这一切都是哥哥指使的。
陆闻恺第一次听到她叫他哥哥,实际上有点反胃。以为又要挨一顿板子,可夫人没再信这荒唐的谎话——小学生的想象力实在有限。
但陆诏年是真的为蝴蝶着迷。当晚被夫人守着写完功课,陆闻恺看着二楼那扇窗户的灯光熄灭了,没过一会儿,就听到自己房间楼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女孩念念有词,好似施展某种法术,她小心翼翼地踩在花丛里,生怕折了开得正盛的绣球花。
“啊!”
他听见她摔倒了,犹豫着,起床趴到窗边。
往下望去,只见女孩倒在花丛里,蓬松睡裙和绣球花轻柔缠在一起。她喘着气,双手捧着,极小心、极小心地张开一点缝隙。
她应当是看见了妖冶的蓝色蝴蝶,一种在炎热的边陲小城常见的蝴蝶。她笑了。
那晚月光皎洁明亮,他记得她璀璨的笑容,还有眷恋地放飞的蝴蝶。绣球花和茜草变得无边无际,是她柔软的被子。
后来陆诏年经常偷摸到院子里扑蝴蝶。不知道她在哪里听说,蝴蝶可以做成标本展示,她让人做了玻璃框,把做成的蝴蝶标本抱去给所有她喜欢的小朋友和尊敬的长辈观赏。她唯独没有拿到小洋楼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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