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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那是家传的,一代传一代,且只能传给长子,哪里还能传给外人。你瞧我识得她这么久,也从来没在她这里学过一招半式。”“……”方期狐疑地望向子青,“那是我太冒昧了,原还想着你能教我两下子呢。”子青忙笑道:“没那么玄乎,大家相互切磋指点也是应该的。”阿曼没奈何地望了子青一眼,紧吃了几口,把剩下的饭往子青碗里一扣,朝方期道:“不如咱俩来切磋一下如何?”“你?”“嗯。”“他与你比,如何?”方期问子青。子青笑道:“初见时,我就差点死在他刀下,幸而他手下留情。”忆起那时情形,阿曼眼中满是笑意。99平阳县(四)光听着方期自是不能信服,丢下碗,抹抹嘴,朝阿曼道:“那我就与你比划比划。”阿曼拱手笑道:“仅是切磋而已,点到即止,不必分胜负,如何?”“成。”方期退开几步,便在灶间内拉开架势。子青捧着碗,退到墙边站着,又谨慎地将几个摆在灶头上的煎药瓦罐拉到身畔来,一并连油灯也拉了过来。外间,雨水顺着屋檐往下流,伴随着电光雷声,玉珠串成线一般飞快地落着。“阿曼,千万当心,若打破了东西邢医长可会着恼的。”子青提醒道,“你脚边那个篓子往旁边再踢踢。”阿曼轻踢几脚,把竹篓子踢到柴禾堆旁边,看着方期,微挑下眉,连个起势都没有,便朝方期欺过来,双指如钩……手指堪堪从方期眼前划过,他仰面让开,同时腿疾踢向阿曼要害。阿曼不急不慌,双手正抱在方期腰上,顺势低俯□子,腿飞起一勾,整个身体便似弯弓那般,恰避开方期那一踢,脚后跟则重重扣在方期肩头上。看在眼中,子青心知阿曼已经手下留情,否则所扣的便是方期的后脑,而非他的肩头。肩头吃了一记痛,方期退开两步,笑道:“好小子,看不出你也是深藏不露。”阿曼微微笑了笑,打了请的手势,自是这次请方期先出手。“我寻常都用兵刃,这赤手空拳着实不惯,”方期低头拣了根细细柴枝,“权当是剑吧,你也捡一根,免得让我占了便宜。”随意捡了根柴枝,阿曼掂了掂,轻飘飘的,虽不甚称手,但也只能勉强如何。阿曼的刀法比起拳脚又是更上一筹,加上手底下有分寸,比自己强,子青自是不担心,只打量着周遭,看看可还有什么该收未收的物什。旧日在羽林军中,方期也算是佼佼者,加上父亲兄长都曾跟随卫大将军出征,他也算是将门之后,弓箭骑射、剑法戟法都操练地颇为熟练。却不想直至来到军营之中,才知道此间卧虎藏龙,高不识他不是对手,子青他也不是对手。此二人倒也罢了,一个是校尉一个是中郎将,输给他们还算勉强可认命。现下,阿曼仅仅是个无名小卒,且还不是汉人,自己若败在他手下,便着实有些失了面子。有了这般想法,方期便想着在兵刃上绝不能再逊色于他,攥紧柴枝,摆出起势。阿曼轻轻巧巧地将柴枝在手中转了几圈,面上似笑非笑,脚步微微一错,便攻上前去。他所捡的柴枝比起方期略短,与弯刀相似,适合于近身攻击。方期剑法颇为纯熟,因所用的兵刃为柴枝,易折易断,两人皆未用上力道,纯粹是比试招式而已。雨声渐急,叮叮咚咚声不绝于耳。两人打得也愈发激烈,方期身上衣袍倒有几处被柴枝划过,不免有所破损。倒是阿曼一袭半旧绛袍不见半点痕迹。但见方期所持柴枝横扫过来,阿曼身有灶台抵住,退无可退,一脚踏上灶沿,身子借力腾空跃起。这灶间甚是低矮,他居然还能擦着房梁自方期头顶翻滚而过,轻巧落地。房梁上经年累月的灰被他蹭了一下,噗噗而落……阿曼丢了柴枝,扑打着身上灰尘,笑道:“不能再比划下去了,再比下去,灰落到药罐里头,邢老头又该骂人了。”若是临阵对敌,方才他在自己身后,要置自己于死地实在是轻而易举,方期轻呼口气,缓缓转过身来,心中不禁有些许失落。“没想到……”他笑容涩然,顿了顿,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将子青与阿曼看了半晌,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我这些年来就是个井底之蛙,哪里有脸来当校尉,真该回去再老老实实练上几年。”见他妄自菲薄,子青口拙,也不知该如何相劝,便去拿阿曼望着。阿曼笑道:“你当这些功夫蹲在家中能练得出来,都是生生死死间练出来的。就拿青儿来说,鬼门关前都转悠过几次……”他的话着实不像在劝慰,子青暗扯了下他的袖子,示意他莫再说下去。方期默然片刻,抬眼问道:“皋兰山那仗,听说惨烈之极,能说说么?”子青呆楞了半晌,才缓缓道:“那仗死了很多人,满地都是血,断肢……汉人、匈奴人……”雷声轰隆隆压着屋顶滚过,她仿佛间又听见那夜轰鸣的战鼓声。“铁子,我的同伍兄弟,他敲出来的鼓声便像这雷声一般。”“他也……死了?”方期问道。“嗯,死了。”子青靠着墙慢慢坐下,回忆渗入思绪之中,“铁子在小时候为了救他落入井中的妹妹,在水中泡得太久,脑子便不如常人好使。箭他总是射不准,操练时常被人笑话。”方期皱了皱眉:“这种人怎会被留在军中?”“你不知民间兵役之苦,铁子是为了给娘亲治病,让人买来顶替的。”“还有这等事?!”方期显然不知。阿曼挨着子青也坐下来,冷冷一笑:“汉廷长年用兵,民间都已经快被榨干了,这等事也不算稀奇。”方期长叹口气:“这样的人,要他去打仗不是去送死么。”“他是鼓手,死的时候身上没有伤痕,是力竭而死。”鼓声在她记忆深处密集地敲打着,固执而坚持,那个几近力竭的高大身影一点一点地在脑中显现出来,子青颦着眉头,“我一直在想,若我是鼓手,只怕也做不到像他这般尽忠职守,这与身手好不好实在没有什么关系。”方期听罢,静默许久,才缓缓点了点头:“你说的对,身手再好,也做不到像他那般。”阿曼捅了捅子青,一脸的担忧与不满,道:“想一想也就罢了,你可别给我做出什么傻事来!”子青没回答,低首微微笑了笑。“记住了?!”阿曼不依不饶,接着捅她。“……嗯,记住了。”子青无奈应道。又过了几日,霍去病自长安回来,与他同行而来的还有合骑侯公孙敖。他是在长安安逸惯了的,乍然与霍去病赶了两日的路回北地郡,公孙敖面色便已有些青黄不接,连霍去病夜里要为他摆接风宴的好意都推却了,只想着找一处地方好好歇息,缓缓气。霍去病即命赵破奴去为公孙敖安置妥当,瞧着公孙熬拖着脚步的背影,笑着摇摇头,自回了大帐中。帐中案上摆了个旧木盒,上面墨迹清秀,写明是转呈骠骑将军霍去病,也不知是何时送来的。霍去病边脱去披风,边随手将木盒打开,瞥了一眼,随即愣了下,内中是三根雕翎箭,还有一支毛笔。紫霜毫,他忍不住笑了笑。几月前便命人回陇西营中医室去取这笔,不料陇西军营进驻了另外的汉军,原来医室之物早已不知被归置到何处去,他便命人再去细细寻找。直到现下,他才算是看到这支在去年秋天子青就应承做给自己的笔。正端详着笔,赵破奴掀帘进来,压低了声音朝他道:“合骑侯怎么来了?”霍去病眼皮都没抬一下:“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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