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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当年我在西洋读书的时候,学校旁边有一个湖,不大,却清澈得很。”杨青山想岔开话题,便眯起眼忆起了旧时的光阴,棱角分明的面容忽然多了几分柔和,他轻轻挣开何立,摘下被雪打湿的眼镜,转身面向对方:“说来神奇,西洋全年阴雨冬天湿冷,湖水却不结冰,每到下雪的时候,雪花落在湖面上,立刻又融进湖水里,天与地仿佛浑然一体,好看极了。”
&esp;&esp;何立安静地听着杨青山说话:这还是他头一次听见对方回忆旧事。他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扰了这难得的温存。他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觉得他们好像并不是站在这飞雪的天地间,而且窝在不知何处的一幢房子里,屋里炉火正旺,温暖如春。
&esp;&esp;“何立!”齐星楠站在不远处喊了他一声,而后便朝他跑了过来。那人举着伞,一过来便让何立再也觉不到飞雪寒凉:“原来你在这儿啊,可让我好找。”
&esp;&esp;齐星楠刚刚只顾着找何立,跑过来之后才看到杨青山,他心里自然尴尬,只是面上不好表露出什么。毕竟也是自小生长在侯府深宅大院里的人,不过片刻便一派自如,恭恭敬敬地冲杨青山作了个揖。
&esp;&esp;“杨老师。”齐星楠行完礼,转而对何立说:“程哥说与你许久不见,又逢年关将至,想请你我一同宴饮为乐。”
&esp;&esp;没等何立拒绝,杨青山却说话了,他知道齐星楠会对自己不利,但没理由会加害何立,他不想因着自己让何立与旁的人有所生疏,尤其是南安侯一派势力,于是劝道:“快去吧,程小爵爷好心,不好让人家久等。”
&esp;&esp;齐星楠一愣:他没想到杨青山会帮着他说话,于是赶忙作揖道:“谢过杨老师。”
&esp;&esp;杨青山笑着冲他摆了摆手,转身便走了。
&esp;&esp;何立心里气不过:杨青山这家伙,他知道自己决不会驳了他的面子,就这么替自己做了主。他气鼓鼓地看了齐星楠一眼,只见那人撑着伞站在一旁,笑得眉眼弯弯。
&esp;&esp;“走吧,”何立从齐星楠手中拿过对方为他准备的伞:“多谢小爵爷的好意。”
&esp;&esp;何立本以为程轩会选家上好的餐馆以彰南安侯的诚心,没想到对方却选了个海军学院旁边的家常菜馆。这回程轩没叫别人,包厢的饭桌边上只有他们三个,像极了普通好友闲时小聚。
&esp;&esp;何立许久没见到程轩了,此次一见,发觉程小爵爷气质里贵气不减,人却清瘦了不少,想来在南安侯府人前人后也不是好应付的。
&esp;&esp;“多谢程小爵爷美意。”何立作揖道:“小爵爷抬爱,何立着实心中有愧。”
&esp;&esp;“这是做什么?”程轩赶忙扶住何立的手臂:“咱们同窗好友,实在不必说这个。”
&esp;&esp;何立看了程轩一眼,而后笑了:小爵爷能说会道,一句同窗好友,不知得有多少人心悦诚服。
&esp;&esp;酒菜很快都上来了,程轩使了个颜色,齐星楠便赶忙替何立倒满了一杯:“何立,今日咱们好友相聚,实在不必客气。”
&esp;&esp;“我也没说要客气。”何立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小爵爷赏脸,我岂敢怠慢。”
&esp;&esp;“何立,”眼见齐星楠脸色有些尴尬,程轩赶忙接过话来,程小爵爷向来以光风霁月光明磊落要求自己,背地里为着利益的争夺已经让他难受得很,说话便从不愿拐弯抹角:“我知道你因着之前的事气我,可你得明白,咱们这些人为人行事,向来难得遵从本心。”他知道何立不会理他,于是接着说:“我是南安侯程勉的儿子,我所作所为,一切都是为了南安侯府,就好像出门在外,你也得处处为了江宁何家思虑一样。”他望着何立:“你会理解我的,对吧?”
&esp;&esp;见何立依旧低着头,程轩叹了口气:“于情,我承认,我不是个讲义气的朋友,你不谅解我也是情理之中。可是于理,”周遭虽没人,程轩仍把声音压得极低:“卫哲的父亲卫崇是个顽固派,我爹力主洋务,向来与他不和。可你们江宁何家正是借着洋务的契机发家,大少爷,咱们两家可没有不和的道理。”
&esp;&esp;程轩一语点醒了何立:他这才发觉,落于末世,生于府宅,无论人前人后,他都只能是江宁府的何大少爷,他的一切都必须以何家为先。
&esp;&esp;何立抬起头,替程轩满上了酒,而后两杯相碰,一饮而尽。
&esp;&esp;借着年节何立回家,何夫人终于把儿媳定了下来:选的是上海一位富商大贾的女儿,温柔娴静,与何立年龄相当,想着等半年后正式成婚。宏光八年年初,何学义在上海的蚕丝厂终于办了起来,何立听账房先生说,这回何老爷下了血本,前前后后共耗银两千万两。
&esp;&esp;元宵节刚过何立就回了京城:他知道自己这半年决不会好过:去年落下的课只能指望着今年补回来,他本就不是个天资聪慧的,正常应付学业有时都有困难,一学期学两学期的课自然更是疲于奔命。
&esp;&esp;只是这些对何立而言已然没了之前的苦闷:娶妻也好,硬着头皮学这些自己毫无兴趣的东西也罢,曾经对杨青山那些微妙难言的情愫已经被他埋藏在了心底,他做这些,都是何大少爷为何家扛起的担子。
&esp;&esp;可他还是忍不住想要探听杨青山的消息:听说年后那人又被西太后召见了几次,不过倒没什么要紧,次次都能全身而退。
&esp;&esp;他平安便好。何立想:如今他也不再奢求什么,只求能远远地看着,只要那人安好,他何立纵是万劫不复也在所不惜。
&esp;&esp;只是这个夏天刚开始时何立收到了一封家书,是何夫人写给他的,告诉他婚事先搁置下了。
&esp;&esp;何立觉得疑惑,却也没多想,直到他仲夏时分回家后见了管家安永怀和账房先生才知道,原来是上海那边退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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